明宪宗成化五年至六年期间,宪宗很恼火。
他一直尊崇并不断赏赐的正一派第四十六代嗣汉天师大真人张元吉犯事了。
相比于明太祖只给当时天师赐铜印,并削去“天师”称号止称“大真人”,明宪宗对张元吉可谓捧到极致。
成化三年,加封张元吉为“正一嗣教体玄崇默悟法通真阐道弘化辅德佑圣妙应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赐给正一嗣教大真人府金印,又加赐玉印各一颗,还亲自御书“大真人府”四字,命其悬于府第门口,三锡恩纶,并赐蟒衣玉带冠履剑器圭佩之属。
如此恩宠,连《汉天师世家》都记载:“宠赍独盛,朝野荣之”。
可是成化五年四月,正一嗣教大真人张元吉被逮捕至京,法司拟罪凌迟处死,命监候处决。
张元吉犯了何事?《宪宗实录》记载:
“天师张元吉凶暴贪淫,干了无数犯法的事情,使用了不应该他拥有的权力,搞得就好像一个独立王国,还篡改圣旨,这样建立在族人中的绝对权威。他手下人在他的默许下,欺男霸女,强抢民女,诈取普通人的财物,最过分的是,一旦得罪了他,他就给别人定个伪造符录的罪,然后命人乱棍打死。如果没死,就送入他的私人监狱。这个私人监狱不见天日,里面有各种刑具。犯人有的就被缢死,有的就被囊沙压在脸上压死,有的就被绑起来而丢入深谷。前后一共杀死四十余人,其中还有一家三人。”
被人告发后,“皇帝特命纪委官员前去调查,是真的。”
宪宗皇帝的心在滴血,枉我如此尊崇你,尊崇你道教。
宪宗皇帝命大臣商议处置张元吉。
刑部尚书陆瑜等人奏请说:“现在张元吉所犯的罪,按律当凌迟处死,其妻子和儿子应该流放,其手下直接犯罪的人,也有当斩、当判绞刑的,他祖先对国家的贡献,没法抵消他的罪业,应该废了他天师的世袭制度……并拆毁他的天师府,废除他们整个天师府的制度和下面的整个组织。”
宪宗考虑后,“先判死缓,其妻吴氏革去玄君的称号,和其儿子玄庆一起,赦免了,不必流放”,没有同意将张元吉凌迟,而且对“灭了天师府”的建议也没有采纳,而是“仍从他的族人中,选择合适的人来当新天师”。
此事一审再审,一拖再拖。此后宪宗态度早已软化,下诏免其死罪,杖一百,发配充军甘肃肃州,家属随往。
到成化六年十月,刑部再次强烈要求对张元吉执行凌迟处死。
“今罪人张元吉夺人财货,奸人妻女僭朝廷之制,擅生杀之权,杀无罪四十八人,有一家被杀三人者,俱列十恶之条,不载八议之内。”
更有官员建议,“元吉于十恶之内,干犯数条,万一死于狱中,全其首领,无以泄神人之愤,乞即押赴市诛之。”
这不但要处死张元吉,而且要在闹市处死张元吉。以平民愤。
如此一来,不但张元吉天师名誉扫地,天师府上前来的形象也将彻底崩塌。
明宪宗当然不能同意,到成化七年十一月,宪宗最终决定贬其为庶人,免其死,杖一百,发充肃州卫军,由其子荫袭得嗣为真人。
成化十一年正月,张元吉被释放回家,十二月,张元吉“端坐而化”,年仅三十七岁。
看起来死得也非常可疑。
张元吉因残暴杀人被流放六年一事搞得人尽皆知,但《汉天师世家》却记道:“辞归出游,历登名岳,探仙人旧隐之迹。去六载方还,径抵龙虎岩下,结茅却粒者三年。”
连他的死也是“端坐而化,举之如空衣矣。”
把他被流放说成是出游,而他的死也非常可疑,坐在那里死了,然后尸体不见了,就剩下衣服。
会不会是被天师府的高层和那些想他死的官员联手谋杀了,然后处理掉了尸体?
毕竟是仇已经结了,趁他刚流放回家,立足未稳,干掉了事。
往上报就说他成仙飞升了,所以没有尸体。
张元吉一事,如果细细品味,我们可能发现与正史记载不一样的地方。
张元吉一案,有很大的张家内斗的因素在里面,其一是皇权介入天师的继承,导致天师府内部不合,年轻的张元吉就是因皇帝介入而继位的,引起旁系族人的不满,不少族人甚至欺凌年轻的天师。
此外张元吉掌天下道教,管理“私出符箓”一事,然而很多天师府的张家人恰恰就是私造符篆的主力,张元吉为此处置了不少族人。
张天师是利用这个权柄来打击那些反对,欺凌他的族人。
按照掌门的权威,是可以处死犯门规的人的。
《宪宗实录》记载:
“其族人张留焕辈自度必死其手,因赴京具奏上。”
张元吉是被族人张留焕告发的,问题是张留焕为何“自度必死其手”。
很可能是因为张留焕等人私造符篆,要被张元吉惩治,被张元吉杀害的四十多人中应该有不少就是出自这样的原因。
张留焕等人觉得先下手为强。
案件上达天听,朝廷派人来查,对张元吉不满的人自然将这些人的死都推到张元吉身上,能剥夺张元吉天师身份对他们最有利。
但是令张留焕等人没有想到的事,整个文官集团对此事痛下杀手,他们不仅要处死张元吉,还有断绝天师府的传承,“绝其荫封”。
为何文官集团对此事如此反弹呢?尤其是极端文官不但要凌迟张元吉,还要将毁其府第,断绝天师传承呢?
宋代有个故事可以反映文人对天师的态度。
宋朝一郡守,曾把某个张天师捉进监牢,理由是“其祖乃汉贼,不宜使子孙袭封。”
在一些文官看来,天师祖上是汉朝的反贼。说的就是张鲁。
而在另一些极端文官(儒者)看来,这事还涉及儒家和道教对“天权”的掌控。
当时就有人看的很清楚:“张氏之祸起于符箓,禁之诚是。非但正元吉之罪,实有以杜后来惑世起乱之端。”
说到底就是儒家官员想把道教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彻底控制舆论和社会影响力。
这和后世的“掌握话语权,掌握舆论风向”的搞法,是一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