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镇上的手工行业:铁匠铺
六十年代镇上当时有一家铁匠铺,就开在去乡下大姨家每次都要路过的背街上。
铁匠铺是街道的集体企业,里面有两三个师傅,掌火的头把师傅姓雷,有三四个儿女,最小的儿子雷洪波是小学的同班同学。雷师傅手艺好,但有好手艺人常有的那种倔劲,所以尽管接触的人多,人缘却沒跟上趟。
铁匠铺主要生产农业生产需要的农具如锄头镰刀和家里切菜用的菜刀。每次去大姨家,自己总要站在铁匠铺门前看上十几分钟半小时,多次看下来后铁器的制作过程也略知了一二。铁匠铺的主要设备是带风箱的焦碳灶,冷却水缸,铁砧铁锤。焦碳灶的焦碳火旺后,再放入制作锄头的原料,一块普通钢块和一小块软铁,钢块做锄身,软铁做套锄头木把耳朵。
钢块加热到软化温度后,拿出来放到铁砧上,趁热叮叮当当一阵敲打成锄头形状。下一步再把加热后的软铁拿出来,也是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就成了锄头的耳朵。锄耳还是半成品,送入碳灶加热到合适温度后拿出来,套上锄头上端合适位置后再翻来覆去敲打锄耳两头,直到两端紧紧的夹住锄头。锄头敲打成型后放入水缸冷却,然后拿到开刃的长凳上开刃。开刃很像木工刨平木板,师傅两手一左一右紧握着钢刨,一下接一下刨平锄头的刃口。开刃的声音特别尖锐,听到刺耳难受,所以每次到了这一步时自己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这个热闹的现场。
雷师傅虽然不长于和街坊来往,但生活一直还是平平静静的,直到文革六八年的一起事件,让家人成了一出悲剧的主角。那年夏天武斗特别频繁,常常是这个月这一派占据全镇,然后下个月另一派搬来救兵后又占领了镇上。不过尽管大王旗经常变幻,在七月初之前镇上没响过枪,当然也没人死。
七月初一天凌晨三四点,全镇人都被一声枪响惊醒了。只响了一枪,然后街上是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但大家都不敢开门出去看。快到中午,开门探听消息的人多了,才知道凌晨时另一派趁黑想偷袭镇上的占领者。偷袭者的前锋刚到镇头汽车站,就被值岗的哨兵发现了。他听见动静后开亮手电查看,对方顺着手电的光亮就给了他一枪。那是全镇文革中唯一的枪响,哨兵也是唯一的死难者。死者是乡下的农民,单身,父母兄弟在六一年大饥荒时全饿死了。十几天前路过镇上餐馆,被属于一个派別的乡人拉去吃饭,然后就算加入了那一派武斗队伍。两周后,沒想到为了几口饱饭,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由于他的死,派别队伍没被包围,所以在那一派人心目中他是一个“烈士”。
到了八月,死者同一派的队伍反攻回来,但没有武斗,因为另一方得到消息后早撤退了。反攻派別满镇搜寻对立派人员,要为死者复仇,不过遍寻全镇也没找到对方的铁杆人员。占领者又恼又怒,最后得到密报说背街雷铁匠在国防工厂的大儿子,和在镇上读初中的二女儿都持另一派的观点。两人其实从不抛头露面,加上父亲雷铁匠在街上大家都熟识,所以就以为留在家里即使不走,也应该沒谁会来找麻烦的。没想到找不到对立派铁杆人员的死者那派急了,不管雷家儿女是否参加过派性活动,一拨人冲到铁匠铺后的雷家,带走了兄妹俩去为死者洗尸重葬。
那天是八月的一天,午后火一样的夏日灸烤得地面直冒白汽。雷家兄妹俩被押着出了镇头的汽车站,到了一里路外的乱坟堆。当时自己因怕看死亡的场面,所以一直离着百多米远观。事后听胆大到过现场的小伙伴说,雷家兄妹两人押到现场后拿着应该是父亲以前打就的锄头,一锄锄挖开死者的泥土坟墓,然后把死者的遗骨起出来用井水洗净后裹上白纱布。占领者在现场隆重的开了一个追悼会,再让雷家兄妹重新安葬了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