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骨子里的“反动”基因,我这个“港澳特务嫌疑”份子,到了农村,走得较近的基本是”黑五类“:地主二代、右派份子。。。这不,离开二十年,1994年,回到插队入户的安徽淮北,合影的两位原村人---都是地主的儿子。。。
左一名振亚,当年,是我主持的“毛泽东思想小分队”的乐队要员,中学毕业在家,自学二胡、笛子、锣鼓---样样都会。更喜欢他不卑不亢的待人接物的心态,修养好过不少城市知青。有段日子,因为生产队培育秧苗,将我赶出宿舍,他将要结婚的新砖瓦房让我住,非常大方又毫无忌讳,很是感激。他常来聊天,不光是谈“小分队”的演出。。。
我右面那位,年长我少许,较少往来。因为也是地主的儿子,没有机会去当矿工,两兄弟留在生产队的砖瓦厂,干体力技术活,经济效益高过农活,于是,他们家比较富裕,房子也光鲜明亮,出入没有穷酸气---那可是一般的贫下中农没法比的---因为地主被打倒了,可是,他们在城里的家属或是后代,还在继续努力着、优越着、支持着。。。我和他交往不多,可是,他新婚的老婆却常常和我们一起干农活。
新娘子也是来自地主家庭,算是门当户对吧。不过,因为她唇红齿白,高鼻梁、大眼睛、长睫毛、白净的皮肤,初来乍到,惊艳全村。更与别不同的是,农活小休,她从来不加入三姑六婆的八卦群,嘻嘻哈哈。她独自找个树荫,看起小说来。。。呵呵,如此美新娘怎不叫我刮目相看呢。渐渐熟了,她也会借机走近我---分小组干农活,她会主动向队长要求:我和大黄一组!其他村妇笑着问她:为啥?-----因为他高大健实,俺可以省力呀---说完,俏皮如少女地一笑---谁也不再出声。。。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没经历过,不会知道那种情景和趣味。
她的自然美,连上海女知青都妒忌:
----我们晒了就黑,她怎么晒不黑的?
-----她的鼻梁那么挺、眼睫毛那么长----会不会是混血儿呀?
---别胡说!在这里,“混血儿”是骂人的话!---我告诉女知青们。
也不能怪这些个女知青,同样的年龄,我们都在极力禁欲、禁情中---因为上调去城市、工矿的机会很多,很密,每个人都不敢跨越雷池---恋爱,会妨碍上调---更何况有婚姻、有“资产阶级腐败”的两性关系?我回上海遇到江西的知青老同学,可能因为前途茫茫,激情难忍-----他居然已经研究了各种土方成药为女知青堕胎!我说还没试过和女孩。。。他坚决不信!----他们哪里知道我不可告人的秘密在每时每刻警告我不可越轨:我正在悄悄地申请去香港。。。
清早,当男女知青无精打采地去农地的路上,见到一个满脸红光、笑容甜美的同龄新娘子--谁看不出她沐浴在幸福(性福)中?情,她找到了门当户对的男人,我见过她收工后匆匆坐在丈夫的自行车后面,驶向城里,扬声对我说:俺上城里看电影去!她发光的眼神,上翘的下巴,飘动的辫子,好像在向我示威,又像向全村村妇显摆:咱可是有文化追求的。。。
不过,没想到,某次某人对她的妒忌,和我有关。
村里有个二号年轻美村妇,已经到了公开奶孩子的阶段,可是,因为个性害羞,内敛,虽然皮肤黑了点,仍有小家碧玉的风韵,没有新娘子的青春和温情,却多了一份母性的成熟美。不过,我决定先为她画像,只因为她出生贫下中农---正确的政治决策,为下一次画地主的女儿打掩护。
农活小休间,我画了贫农少妇肖像,她好开心,横看竖看,连连道谢,笑得合不拢嘴。。。
过了两天,画新娘子,我刚摊开白白的铅画纸,贫农家美少妇在一旁立即说到:啊呀,大黄你太偏心---给她的纸,咋比我好多啦。。。?
真要命!我的私心被她当众点穿了!
上海带来的画纸,越来越少,真正优质的铅画纸,所剩无几。于是,前两天,用了有点泛黄的书写纸,比较薄。没想到,我自欺欺人--即使是乡下农妇,也过不了关。。。我当即耳朵发热,低着头,抓着笔,看着画纸,发呆,我不知怎么回答她。。。
”哪里呀--这纸是俺从百货大楼买来给大黄帮俺画像的。“坐在我对面做模特的她,接过话音,脱口而出,轻描淡写,完全像真的一样,没有人再出声了。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美丽以外的东西:幽默、智慧、俏皮---有点坏坏的俏皮。。。
好像下笔有神,我画的她,是我有史以来最满意的写真。。。她也非常喜欢。
某日一起干活,她又主动要求和我一起---推泥车上小坡。前面掌车的人埋着头,我两在后面用双手推着车筐,突然,她将左手压在我右手的手背上,使着力。。。我的天!30米外就是她丈夫干活的砖瓦厂,四周还有其他农民!我两肩靠着肩,都听到她的喘气、闻到她的体香了!---那么,她也一定闻到我的男人臭啦?妈-的!太久没洗澡了。。。我还觉得胆颤心惊,可是,却没有抽回我的手。。。我努力装着没感觉,她不看我,但得意地偷笑着。。。不过,我此时内心掠过一阵苦涩:她的手,与她的脸、尤其是夏天露出的粉颈,完全是两个人!要是生活在过去,在地主家,大家闺秀的手,怎会如此粗糙啊。。。我没有告诉她,也没问她的感觉。。。
。。。。。
某一天,市公安局来通知,我申请去香港探亲获批准了---我开始发愁了!
我两袖清风,连公安局的五毛钱手续费--我都跑向城里的朋友借,才拿到出境证。我哪来十块钱购买回上海的火车票呢?----想来想去---对了!我那件有毛领子的棉大衣不少人称赞过,是我二哥从新疆带来送我的,上等的新疆棉花,还有八成新,不要布票,就十块钱。这个价,是一般农民整整一个月的工分;砖瓦厂干活,约两三星期的工分足够了。因为住的近,她的老公第一个表示愿意买,他说,农民最缺的是布票----是不是她的主意,我没问。
临走那天,我向一些人道别,最后,来到她家,她家和我住的无窗泥草屋只隔一条不到两米的小巷,有时候,大清早,我们不约而同出来刷牙,吐着牙膏水,互相笑着。。。有一次,我经过小巷,她在泥墙那边露出半个头,笑得有点异样---那是她家的露天茅厕,她正在系裤带吧。。。
此刻,我站在她门口,往里面喊着:
-----有人在家吗?
-----在呀(她的声音)进来吧。。。
那是我第一次进她的房间(也是最后一次),有点暗,不过,很干净,收拾的很有条理,我为她画的画,挂在墙上。我看着那张画。。。
----你画得真好。
----是你本来就好。
。。。。。
-----吃个杏子吧?她桌上放着一串,已经剥好一颗,直接往我嘴上送。。。
成年后,没有人这么对待过我,不过,我没有犹豫。
她好像知道我会来道别,因为,出工的哨子已经吹过一会了。。。村里很安静,屋子里更安静。
-----明天要走啦?
----是的,来跟你说再见了。
----啥时再见还不知道呢---送张相片给我做纪念吧?
我哪有准备呢?她文艺小说看多了吧?我可没这个习惯呀。。。
----我没有相片呀,这样吧,到了香港,我再寄给你。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将信将疑:-----你会记得呀?
我点头。
突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我俩都没再开口,好像我们都怕说出伤感的话。。。于是,就象往常,还是以对视的微笑,代替了道别的语言。。。
。。。。。。。。
我没有食言,下面的相片是我23岁第一次在香港的留影(港岛区皇后广场)选了这一张,寄了给她---不过,信封上写她老公的名字(就是相片中我右面的那位,现在只记得他的姓,名字忘了)。相片上写上他俩的名字。她的名字、她的笑容,至今还记得。
二十年后在淮北重逢老友,此刻,她回娘家了。最右面的小郭,是我最亲密的知青农友,他娶了当地女子,所以一直留在淮北。他私下告诉我:新娘子生了个孩子也没啥变,改革开放后,服装新潮了,会打扮了,好像更年轻了。。。要不要见见她?
---不要了,我心里的她,永远定格在树下为她画像的那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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