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丧我

来源: 来罘 2017-08-18 17:16:44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580 bytes)

庄子《齐物论》一开篇①便有,“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答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翻译成白话,上面那个片段的大意如下:
南郭子綦背靠条几坐着,仰面吐气,垂头丧志,仿佛死了老婆②。颜成子游站在跟前伺候着,问,“怎么成这样啦?形体可以象枯朽的树木,精神岂能象熄灭的灰烬呢?现在靠几而坐的人,不是过去靠几而坐的那个人了。”子綦答,“偃,问得好哇。我这会儿忘掉了自我,你知道吗?”

子綦的“吾丧我”,纳入海德格尔的哲学系统,大致相当于,在世人生摆脱了他我的束缚,呈现本真的情态。‘吾’大致对应于在世人生,‘我’则大致对应于他我。纳入当今的日常话语系统,则大致相当于,进入忘我的境界,或曰,圣人的境界。庄子的“吾丧我”与海氏的本真情态一样,类似于绝对真空,你可以无限逼近,但永远不能到达,也许正因为如此,充满浪漫色彩的道家散文具有了哲学含义。

此外,至少还有一种吾丧我,即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是因为活得没有意思,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具体到一个正常男人,如果漂亮女人从面前走过,而他没有任何反应,他就有点不正常了,不是成仙了,就是失败了。有道是,两极相通,圣人的境界和败者的境界经常是界限模糊并可互相转换,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多人自杀这一现象似乎可以充作佐证。

周末假日,市场商厦,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置身其中,放眼望去,既黑白分明,亦影影绰绰。黑白分明者,肤色差异也,影影绰绰者,面容无异也。回头率这个词听上去非常有人性,好象男人都乐此不疲,女人都为之颇费心机。曾几何时,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乐此。我恍惚过,以为自己进入了吾丧我,但不能确定是哪种,于是,有些紧张。清醒之后,惊喜地发现,自己不是圣人,也不是败者,仍是个俗人。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非我族类者,陕北民歌有云,再好的妹子是人家的,懒得回头;是我族类者,望酸双眼,也见不到一个赏心悦目的,不值一顾。我甚至还暗自嘀咕,漂亮女人都躲哪儿去了? 难道她们不喜欢逛商场? 要真是这样,下辈子一定要找漂亮女人。转念一想,自觉可笑。难道是我族类者,好的妹子就不是人家的? 凭什么就不懒得回头? 这是什么心理? 弗洛伊德何在?

不久前,我对一个异族女人不仅回了头,而且还失了态。那是个高大的白种女人,身高足有一米八,上下比例严重失衡。看头部特写,标准美女,看臀部特写,巨肥胖妞。你若经常在高速公路上开车,你会注意到一个现象,抛锚的车停到路边,它们并不占道,然而,车流经过时仍然会放慢速度。那个肥臀女,如同高速公路边上抛锚的车,成了商场里的一景,所有经过的人都放慢脚步,回首注目。那天,她是商场里回头率最高的人。美女的肥臀让我想起乔治.卡林的段子,不由自主地进入了短暂的吾丧我状态。

乔治.卡林(George Carlin 1937/05/12–2008/06/22),见右图,是美国喜剧艺人中少有的几个有哲学批评意识的人,曾五次因喜剧专集而获格莱美奖(Grammy Awards)。他大胆评说社会禁忌问题,说别人不敢说的话,甚至公开攻击宗教群体,嘲弄弱势群体。他的段子不仅有很强的娱乐性,还有很强的逻辑性,只是粗口太利害了,二十岁以下不宜。他的某些段子,如有关宗教,堕胎,女权主义等段子,去掉粗口后,可以进入大学哲学课堂。

卡林对胖子极尽嘲弄挖苦之能事。胖子,在北美,政治正确的表达应该是person of size(有尺寸的人),或horizontally challenged(横向受到挑战的)。这类政治正确的语言还有很多,如,黑人不能叫negro, black people,得叫African-American(非裔美国人),瘸子不能叫crippled,得叫handicapped (手脚不方便),等等。

胖子,哲学正确的表达应该是“肥人”,因为哲学的精神是批评精神,哲学的方法是现象还原。肥人听上去有点刻薄,是我的主意,与卡林无涉。肥人有别于胖子,胖子是一般性肥胖,如许多重量级摔跤运动员,肥人是肥胖到身体异形,如日本相扑艺人。人们习惯地称他们为相扑运动员,然而,一项运动把人运动成那样,那是对运动的亵渎,还好意思号称运动吗? 所以,称他们为肥人比较准确,称他们为艺人则比较中庸。

在其哲学批评意识的作用下,卡林与东北老乡产生共鸣。那些政治正确的语言,用东北老乡的话来说,那不扯吗? 卡林的话更难听,bullshit,公牛的固体排泄物。看来,作为有机肥料,公牛排泄物的质量应该是高过母牛。

在商场里,卡林看到的是,一大堆接着一大堆的肥肉在缓缓蠕动。那些大肉球对垃圾食品上瘾,蘸着甜酸酱,他们什么都能吃,而且还要特大号的。他为爆肚男厚重的肚腩是否影响性交而操心,他为肥臀女如何大便而担忧,更为他们便后如何擦屁股而着急,他甚至为肥人夏天居然好意思穿短裤出门而上火。那身膘! 上帝啊! 他捂住了眼。

那天,在短暂的吾丧我状态中,我没有为肥臀女的性交问题操心,你信不信? 但我的确想到她如何擦屁股的问题,而且差点笑了出来。太太注意到我失态,并未吃醋,只是好奇地问,你是注意人家的脸还是屁股? 一个人道貌岸然几十年,突然为色失态,那可是字面意义上的吾丧我。

我面临的是选择题,A或B,必须二者择一,不能选没注意。其实,上下我都注意了,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真实比虚伪更容易赢得谅解,脸部比臀部更接近原则问题。我迅速跳出吾丧我状态,同时力图呈现本真情态,于是,毫不迟疑地回道,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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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开篇 - 这与苗阜相声里‘谝闲传’的那个‘开谝’似乎是师出同门。

② 死了老婆 - 有人释为,精神脱离了身躯。陈鼓应释为,进入了超越对偶关系的忘我境界。字面上都说得通,但二者着意拔高文意,庄子未必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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