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竺可桢讲的“西湖原是钱塘江左边的一个小小湾儿”这句话得到启发。那时浙江退潮,水是沿宝石山边向东流去,宝石山及其余脉孤山都是由坚硬的侏罗纪凝灰岩构成,经得起水流冲击。退潮潮流在孤山很快往东远达东海,涨潮往西马上到山边,潮流已是强弩之末差不多到头了,流速缓慢。这个特殊地理环境,可以把那时绕孤山而流的潮水数学模型简化为一个单向的二维圆柱绕流问题。水流速度很小时标志水流轨迹的流线可以完全贴着圆柱表面;稍大一点,流线在圆柱后面脱离圆柱体而形成两列漩涡。流体力学上称之卡门涡街,以纪念二十世纪杰出流体力学家,钱学森的老师冯•卡门。
圆柱绕流是流体力学的一个基础实验,一般高校的实验室都能显示这个实验。
涡街中水流速度显著降低,水流所挟带的泥沙就在圆柱后面沉降下来。长江将水流经崇明岛,就可以简化成是一个圆柱绕流问题,所以处在下游的崇明岛东端,泥沙不断沉积,形成了今天的崇明东滩湿地,它还在继续向东发展。绕流孤山浙江潮到宝石山退潮回头,其情况相似,带来的泥沙日积月累就形成白沙堤。不同的只是崇明岛西端是泥岸,不断受水流冲击坍陷,使崇明建县以来,县治由西向东搬了好几次,直至后来在西端造了石堤为止,孤山是坚固的火成岩,不怕水流冲击。总之,从水动力学角度看,白沙堤并非人工所造,而是自然力形成,因之其堤面也会高低不平,在断桥这个位置还留有一个水不深的天然小豁口。
为了方便行走,有人在不宽的豁口上铺设了青石板,就是唐代张祜所见到的长满苔藓的断桥。因此我以为“断桥”名称应该来自人们在白沙堤的天然断口上铺设的平板石桥,即断口石桥的简称。前人的思考着重在桥梁的断不断上,因此始终得不到圆满的解释,只能留下断桥不断作为西湖三大怪之一,而没有想到这个断字是白沙堤断口之断。至于因该处曾住有段姓人家,由段家桥讹为断桥的说法,更是望文生义的无稽之谈。至今尚未见到别人对白沙堤和断桥名字的由来,有和这里相同的解释。
现代科学家经过系统的考察,得出晚期潟湖阶段的西湖,是由宝石山和万松岭之间的海湾,随着钱塘江沙坎的发育,终于完全封闭为潟湖,再经过几千年武林水这种入湖溪流的水质交换,水体逐渐淡化,形成现在的西湖。
如果西湖仅仅是这样的话,它也许就只是一个大水库而已。怪不得当杭州刚刚启动申遗的时候,一位来自北欧的世遗专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在我的家乡,像这样的湖有几千个。”他们不了解西湖是十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传统文化精英的精神家园,是中国各阶层人们世代向往的人间天堂,是中国历史最久、影响最大的“文化名湖”,曾对九至十八世纪东亚地区的文化产生广泛影响。
可以回顾一下西湖的人文历史。西湖开始与海隔断,成为内湖。据说汉代曾有金牛出现在湖中,人们认为这是“明圣”的瑞兆,到三国、两晋时期,西湖有“明圣湖”和“金牛湖”这些名字,钱唐县治搬到宝石山麓后,就叫它钱唐湖。杭州建成以后,一般叫做钱塘湖,如白居易诗题所写。由于此时整个西湖都在县城的西面,包括白居易在内已经有人称它为西湖,北宋以后,名家诗文大都以西湖为名,钱塘湖之名逐渐鲜为人知。在苏轼的《乞开杭州西湖状》中,第一次在官方文件中使用“西湖”这个名字。
尽管西湖天然风光十分秀美,但在唐代主要是用作杭州城及其郊区综合水利工程的水源。五代时杭州成为崇佛的吴越国国都,钱镠和他的后人为杭州特别在西湖四周增添了大量宗教建筑和园林建筑,再经过苏轼这次的大规模整治,终于使西湖转化为举世闻名的旅游胜地。自然风景是天然生成,文化内涵却需要经过长期的历史沉淀,西湖两者兼而有之,实在难能可贵。
西湖申遗起步很早,一九九九年杭州市政府正式宣布为西湖“申遗”,但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确实举步维艰,一个重要原因是,一直未能找到一个准确的定位。北欧那位专家说过他的国家像西湖这样的湖泊多的是,单就自然遗产角度来看,他的话并没有错,光在中国以西湖命名的湖泊就有很多,但正如苏轼所讲:“天下西湖三十六”。要想成为世界文化遗产,需要跨过很高的门槛,全球普遍意义就是一个基本要素。一千多年来白居易、苏轼等文化名人为西湖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如果西湖没有遇到白居易和苏轼们,它就没有今天这样特殊的地位,是中国的文化造就了西湖,西湖本身就是文化。西湖景观反映出中国农耕文明独特的景观审美传统,对十三至二十世纪东亚地区的园艺景观产生了显著影响,具有突出的世界普遍价值。西湖是有一个真实悠长的历史,而它又被民间文学给渲染得无比玄妙。断桥、雷峰塔的白蛇故事,长桥、万松书院的梁祝故事就是民间传说的典型。
世界遗产包括世界文化遗产(含文化景观)、世界自然遗产、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三类,西湖最近得到的就是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下的“世界文化景观遗产”称号。与世界上以自然景观著称的景点相比,西湖人文景观最丰富;与世界上以人文景观著称的景点相比,西湖自然景观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