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说“金陵十三钗”(空的花瓶,断的命根)

来源: 2012-02-02 20:51:33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这部影片内部空乏、平庸粗陋,很难算得上是一部好作品。它前后拖了四年,时
间并没有让它成熟起来。影片的画面等外表也许算得上很出色,但无论它们看上去
有多么珠圆玉润,只是个花架子。

  影片中,十多个青楼女子是主角,她们与一群女学生相遇、之后愿意代替女学
生赴难,是中心内容。人物、故事都不一般,做好的话,影片很可能从“这一类”
中脱颖而出,成为“这一个”,这应当是影片的愿望。但是影片编导对旧时代的青
楼女子不了解又缺乏相关的知识储备,他们简单地给人物帖上“妓女”的标签,却
没有给予她们具体准确的妓女的风貌,有形无神,似像非像。比如说,如果把她们
改成一群走码头卖艺的良家女子,只要变动几句表明身份的台词、衣装朴素一点,
其他照旧,似乎就看不出还有哪里不妥的。这是对人物没下功夫的结果。编导们以
为扭几下蛇腰就是娼,想当然耳。好的人物塑造,背后有大量直接、间接的生活积
累。记得张艺谋主演的“老井”,有一个细节:他拿起铁锹,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
手,做的极麻利,不是快,而是有一个特别的手腕动作,是用熟了农具的手才会有
的一种招式,绝非凭空能想到的。这看似不经意的小处,瞬间把一个“年轻庄稼汉”
的形象重重地强化,颇有些“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味道。没有对农村生活做长
期的近距离观察或者亲身经历,不能做到这么传神的细节把握。如今张艺谋已是导
演,时异境迁,似已不见厚积薄发所需要的耐心和坚持了。看男主角,一个外国人,
置身于文化不同、语言不通的中国,入乡随俗是难免的;其窘境下的生活状态也将异
于往常;他与陌生环境的交流会摩擦出独特的火花,放在三十年代,有那时的色彩,
面临灾难时,又有危险急迫中的别样。这是男主角身上闪光的独特性。另外要表现
出这一独特性,也不是单靠想象和日常经验所能为,它离不开费工费时的基础工作:
广泛收集这一类的生活素材,加以提炼和运用。但,可惜,影片把这些具体实在、
生动有趣的地方统统不要了,它走向另一个极端:避开困难、牺牲个性,闭门造车
玩虚的。影片图省事,用几个巧合拼凑成一个英语小天地来取代中文环境,让男主
角跟周围的接触很自如,俨然他乡变故乡,反客为主。说白了,这叫做怎么简便就
怎么编,得过且过,显出影片编导对故事对人物不求甚解的态度;而且这么一来,
影片的面目也变得中不中、洋不洋,中国电影的“中国韵味”就这么轻易地削弱了。


  一群青楼女子当中,女主角是唯一清晰的人物,其余的都着墨很少,她们被女
主角遮盖,形同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影子。尤其是,女主角很坚决地要“代人赴难”
本是她个人的选择,在这几近生死攸关之处,其他人竟然也像她的拷贝一样,无一
例外与她保持了一致。所以一众“十几钗”完全没有表现出各具其怀、各行其是的
众生相,只是简单的一幅面孔。影片暴露出的毛病是:它既无意于展现人物色彩的
多样性,却又偏偏设置这十多人的“多余”角色。原因无它:这十多人单为凑数字
而来。因为这一边达到了必要的数量,就可以一个不少地替代(解救)那一边的女
学生,正好功德圆满。这么做能够满足一般的观赏习惯,但很明显,趋就的痕迹过
重,已破皮伤骨了。另一方面,两边人数上的巧合,也让影片避开了一个复杂的局
面。如果在人数上不能吻合,势必在青楼女子或者女学生的各自内部产生谁去谁留、
谁赴难谁得救的矛盾,要把它说圆了就麻烦很多。我个人更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形,
因为它不偶然、更合理、更有戏。当然,影片编导不愿再生头绪,简而化之,也无不
可,但仅仅通过人数上的巧合来个大次次地一笔勾销,露拙于外,反而让人觉得影
片避重就轻,不愿意、甚至不敢面对复杂(更真实)的局面。

  当时的金陵似人间地狱,人们见日本兵如见厉鬼,避之犹恐不及。此时,一群
最不在乎“名节”的女子,个个深明大义、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殊不寻常。非常的
举动,须有非常的心路过程,须有从或然到必然的来龙去脉。好的叙事作品,理当
不能也不愿忽略这一过程,然而影片的表现则是相反的。比如,众女子做出“代人
赴难”的决定时,前后不过三五分钟,气氛平静,好像商量着是否一起外出逛街一
样。而且,在决定一蹴而就之后,大家又都铁了心似地无怨无悔。这里,影片唯一
想做的是表达一个简单直观的结果:她们一致决定救人。它觉得这么交代一下就足
够了 。它省去了产生这一结果的关键过程:众女子由“小我”(救自己)过渡到
“大我”(救别人)的内心挣扎、由不同的个人意愿过渡到同一的集体意愿的矛盾
冲突。影片未看清这一“过程”的重要性,遗下漏洞。因为这“过程”不仅是塑造
人物所必要,同时也为人物行为提供一个有脉络可寻的确切由来,变“非常的举动”
为合乎情理、有根有据的举动。不表现这样的“过程”,便是直接断了人物行为的
根据,“非常的举动”成了无本之木,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影片中没有“所
以然”的答案,那么任何人都可以做随意的解答,比如:这些青楼女子,虽落入风
尘却心品高洁,始终有志于报效社会,她们慷慨救人,正是遂了心愿;或者,她们
的非常举动来源于莫名的母性冲动;或者,这群女子是超世俗的天使化身,是救苦
救难来的;等等。主要人物、主要行为已然出现歧义,想必不是影片的初衷。
  
  影片的故事有两个要点:众女子“为什么”要救人和“怎样”去救人。前者是
基础,后者是在基础上的延展。影片放弃探究人物的内心过程、人与人之间的关联
影响,使“众女子决定救人”这一结果并没有扎实、有深度的根由,所以面对“为
什么”,影片基本上是“不做为”的,敷衍了一下,无意给出有说服力的回答。换一
个角度看,影片所表现的“众女子决定救人”,就像一个虚拟的假设,而影片就建
立在这样一个假设之上:假如众女子能够一致决定救人,那么整个故事会怎么样。由
这样的角度来理解影片或许更恰当。假设勿需解释“为什么”,它是姑且认定“众
女子决定救人”己成为事实,而影片的处理方法恰恰就是这一路数。影片没把“为
什么”当回事,其重点放在“怎样去救人”上面,可谓背本趋末。编导显然认为这
样的选择是可以接受的,让人不解。因为对于一个悲剧或者正剧来说,这个故事的
着落点、其精华、其灵魂皆在于对“为什么”的挖掘和揭示,这种地方也舍得放弃,
无异挥刀自宫了。剩下的东西无外乎一些缺少内因支持的外部零碎,除了做些空泛
不实的表面文章,已玩不出其他名堂。所谓:皮之不存,毛将安傅?当然,有一点
很清楚:表现“为什么”会很吃力;相反,表现“怎样做”就轻松多了。所以客观
上看,影片又一次避开了一个不易处理的局面。不管它是有意无意,影片到了一些
节骨眼上,就会明显地拈轻取巧,流露出同强有力的故事内涵不能匹配的单薄与虚
弱。或者说,影片缺少一股力量:要把人的内在外在的强烈碰撞表现个酣畅淋漓的
一股劲。编导们没有心理准备来承受故事中各种矛盾冲突的丰富能量,只简单地拿
它做个外观包装,结果把一个很好的故事给贱卖了。

  在这样一个厚重、悲情的故事里,影片只想尽可能简单概括地“记事”,配合
导演擅长的情绪渲染,带给观众浅浅的感动。这就是影片的一点可怜的追求。前一
阵子,在影片的宣传中,有报道强调:这部影片的最大惊喜是有一个扎实的剧本。
此话从何说起?要么他们讲的是另外一部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