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宗教,与欧盟、联合国无涉吗?


欧洲联盟,是带有国家性质的机构,经贸、金融、农业趋统一,有若联邦,内政、国防、外交共进退,结为同盟,乃本世纪最富动力的国际组织。这个包含多语言、多国家的欧洲共同体,由起初成立,到近年不断扩展,所以能够团结,在其具宪法意义的法典《里斯本条约》序言说明,是由于欧洲的文化、宗教、人文主义遗产。《条约》为指引这一政治实体运作的法则,首先标示欧盟共同价值观之所在,其中「宗教遗产」予以清楚列出。接下去进而认同教会和各种宗教组织,是共同体不可缺少的伙伴,并具体规定彼此须定期举行坦诚交流及透明对话。欧盟之建立,开始时只为欧陆六国小圈子的经济共同体,至今已壮大成为包括遍及全欧卅个成员国、协议国、经济区协定国之政治联盟。在这样复杂的组织中,族群融合先需一种可以超越各种利益诉求及协调不同价值取向的精神空间。所以欧盟首要之务,直探社会之本,力保公民的个人尊严和人权自由,因这些并无分语言、历史、国情,为当然之义,其中绝对不可少的,有宗教自主和信仰自由。条约不仅许宗教以法律认可的地位,更由法典规范的高度赋予全欧「宗教遗产」的意义,正如教宗曾经言简意赅点出之事实:「基督精神是欧洲母语。」然欧盟无就此宗教遗产本属何教作出具体说明,不言而喻当指基督教,同时也未提新移民的伊斯兰及新兴佛教等,目的是给宗教遗产一概念,长远留下包罗兼容开放丰富的义涵空间。故见欧盟新政,纳宗教于无隔的政治领域,现代之初图把宗教局限于私人范围的想法经已过时,今不追究政教分离于口头,反而主动构建政教关系,成为由现代步入后现代的新趋势。

权利的最大效益化,需要制衡。权利独占,自我腐化;权利无限膨胀,更必异变为人我间的集体灾难。政权与民权,是基本的制衡,而圣俗之间的政教分离及互动,是更根本的制衡,从物质世界透入精神领域,寻求均衡点。由于欧盟系国家为单位的组织,这一制衡首先施之成员国,不仅三权分立,更为五权分立。公权力分散为行政、立法、司法,最早得到成功贯彻的是在美国,迄今已二百多年,为世之民主国家效法。孙中山先生结合中国传统国情,加入监察、考试二权,故中华民国政府为一府五院,五权分立。现代有的国家也设五权,除传统上的三权外,另设审计与选举。国民政府的监察与考试,主要针对公务员,其实有关的弹劾纠举、评估铨敍概属吏治。监察、考试应由权力机构首先自行把关,而社会和传媒都要分担责任。现代有些政府因应时需,监察焦点放在审计财政,使之阳光化,考核重选举,保证程序公开化,使公权之检查与持平更趋全面。故欧盟「一盟五院」,欧盟委员会、欧盟理事会、欧洲法院,分别主管行政、立法、司法,而又加上欧洲审计院、欧洲议会,各自审计财政和考察人权。这一机制不仅有内部制衡,更因关注人权,主动打开民权制衡的大门。而最新的宪政性条约,进一步拓展宗教对话,提供政治现实与宗教信仰交集的渠道,乃一创造精神与物质均衡的极其高瞻远瞩之举。

座落于布鲁赛尔崭新的欧洲议会辩论大厅,会议是向公众开放的,厅侧提供多样受欢迎的服务,书局银行洗衣健身,一应俱全,还有不分宗教宗派的祈祷室。纽约的联合国总部,靠近正门也设默想室,由耶、犹、穆各教派信徒共同捐赠,开放已逾半世纪,供无数正为世界和平努力和前来参观的公众静修祷告之用。行政重镇中的这两间宗教建筑虽小,却象征在庞杂纷繁的世俗庶务四袭下,人类永存单纯不止息的希望。在人内心深处,需要一静寂点,所有絮絮不休,到此停一停,沉默是金。联国的静默之室陈设简单,中央只安放一块六吨半矩形的墨黑铁矿石,朝上之一面打磨平滑,幽室中反射著由房顶落下的灯光,常空空如也,却恍如一座无声祭台。铁石之材,或可制作杀人流血的武器,也可打造成垦荒建设的工具,毁灭与创生,是摆在所有来者眼前的选择。为这间小室的设计与落成,默默付出许多时间精力的联合国秘书长哈马绍Dag Hammarskjöld,曾说到此黑石集聚天地之光,是奉给人类之主的祭坛,为不断提示超逾此时此在的标志。这石坛空荡无一物,非因没有神,也非为献给不可知之神,而是敬仰世人曾奉不同圣名以不同形式所崇拜的神。

哈马绍两任联合国行政首长一职,先是在60国代表中取得57票,四年后更加以全票当选连任,终因前往非洲调停战火,不幸途中坠机身亡,失事原因至今仍然成谜。在他任内重组秘书处,栽减中层管理,节约开支,四千员工的团队各人职责分明。他从多方面改善联合国办公环境,默想室是其中一项新奠。在他通力配合下联合国进行第一次维和军事行动,对解决苏伊士运河危机,遏止可能再爆发的世界大战,扮演重要角色。他多次亲自出访,远飞中国解决韩战释俘问题,相谈甚欢后周恩来放行,还特别声明非因对美帝让步。欧洲、中东、南亚,他的足迹无所不到,四访刚果平息内战,终殉职任内,逝世后1961年获追颁诺贝尔和平奖。《路标》他唯一的著作又二年出版,采自廿岁以来至死卅有六年的日记。日记在纽约寓所被发现,平时与之同伴床头的另一本中世灵修书《效法基督》(另译遵主圣范),在他刚果遇难前的暂栖处找到,旁置德文当代神学名著《我与祢》,和他亲笔的瑞典文十几页译稿。该日记非同一般的纪行录事,按他本人所说,是「关于我与自己的协谈,及与上帝。」根据书评者统计,六百则志其心路历程的「路标」,凡涉及上帝之处占百。日记以优美的散文、语录、俳句写出,是富文学品质的性灵杰作,论者誉之足可跻身现代经典。诗人奥登W. H. Auden更道,此书不能仅仅当作文学读,它是有史以来的首份纪实文献,记载忙于事功的专业者,竟能融行动与冥想于一,在我记忆之中,似别无他人可以比拟。哈马绍逝世前三月,在日记写下过这样几句:
「呼召,接下它;孤独,嚐试它;拣选,忍受它;自由,拒绝它。
「我看到,一瞬间,帆影,烈日中,远航;浪顶上,孤独;承载自,大地。
「此一刻,我看到。」
「孤独」与「我看到」,这里重复两出,唯一之变化,是从句中前项向后项转移。正因孤独,如是我见,终看到专业者的操守所在,对他而言,也即一个人的圣召。当刚接过秘书长一职,素不公开谈宗教的他,答记者之问时透露心迹说:要解释人从事社会服务,如何可以完全与自己同时作为团体成员的精神协调,我终于找到了那些中世纪伟大隐修士的著作,对他们而言,自我降服,即自我实现之道。思念中之单一、内敛,让他们正当理解并顺从召唤之际,便寻得勇于回答说「我愿意」的足够力量,以便面对邻舍所需的每一请求,并呼应今生为他蓄备的每一命运。」

做为成功的外交家,精神的泉源竟然是隐修士,在国际舞台穿梭往来的主角,灵魂的真实背影是孤独。哈马绍,瑞典人,家族早自十七世纪已服务王室。父为忙不完的教授,法官,大使,部长,议员,首相,却被同僚戏称作「宫殿中的狐独者」,因对手下要求甚高。母亲来自有教养的家庭,爱书写,极虔诚,丈夫常公干在外,她绝对是一家之主,独立当家。哈氏承如此家教成长,自幼温良恭俭,聪颖好学,中学科科甲等,只有体育乙级。哈父时与知识精英举行私人聚会,儿子视之为校外课程。同学忆述他书卷气但非书虫,友善,乐助,有保留,聪明而极好奇,对这样的人,你只会尊敬,忽像成人世界里学院的同僚。大学和研究院他唸经济、哲学、法律,博士论文写商业。毕业前他已在政府失业问题委员会任职,取得行政经验,毕业后入国家银行,由秘书做到主席。因获任命进入内阁担任解决战后财经问题的顾问,奉派出国开会,随之进外交部加入联合国瑞典代表团。联国首任秘书长行事偏执受到太多批评而告辞职,出人意外竟提名哈氏继任,并以压倒性票数获支持。同事很快发现,改从哈马绍工作绝不轻松。他事业顺利平步青云不过证明过去都是大材小用,只有像联国这等场合能给他足够挑战,人尽其材,有用武之地。他律己甚严,果敢耐心,事必有预,不容稍有差迟,习惯三更半夜未睡,时而令同工只好奉陪。他标准高,对己对人无别,不会迁就人家的能力。他未会读不肯做没兴趣的东西,如他不悦,他即报以冷冷的沉默。人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宁亲为,尤其讲辞多不假手于人。他文采感人,读稿却声音平淡,照本宣科,似不用心,因他认为,注意身姿声调形同做戏。他独身不娶,工余宁形单影只,远足、阅读或摄影。其实多行路常读书皆为增广见识,他说摄影教他如何观看,拿消遣当进修。他虽有几位挚友,但君子之交淡如水。在给朋友的信中坦言:我确喜跟你和像你可以谈得来的朋友相叙,使我因常错过这些而内咎,然很快又决定,有非做不可之事更加该做。流言道他同性恋,但直至死后凡认识他的人都说不可能,好友例必代为否认,其中一位亦是同事,本身同性恋,说他们交往,即或二人独处时,也未见出丝毫的那类倾向。真实的哈马绍,性情羞涩,社交场合表现木讷,甚至有点僵硬,好笑的事他会笑,但不插嘴,不懂私下闲聊联谊跟人讨近乎。他的外交生涯,毋必长袖善舞,更没有趋炎附势这回事,甚至不算能言善道。他的魅力,来自那股贵族气质,提升人之期待,走向正大光明。他为智者型人物,高贵却不高傲,因非靠其祖传身份。有学问不炫耀,有才不持才,宁为隐士,虔诚其心,独立不倚,故能办大事。他曾希望当临死时成为一个人,「正是能其他所能,仍是他所是的」,果也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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