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杨志卖刀 (图)

来源: 秦无衣 2010-03-22 18:23:04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1627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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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志卖刀

 

 

在《水浒》中,真正当得上“将门之后”称号的,只有呼延灼与杨志两人。关胜其实还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将门之后,他只能说是名门之后。而且其中年代之落差,也实在是太大了。至于林冲,他父亲武艺高强,却不能被列入名门。

 

呼延灼是当年河东名将呼延瓒的嫡派子孙,出场时不过是汝宁郡的一位都统制,跟排名在他前一位的秦明,官位相当。在梁山泊,双鞭呼延灼排名第八,远高于排名第十七的青面兽杨志。这是很耐人寻味的。为何同样身为将门之后的杨志的排名,竟如此的落后?须知他的祖上杨业,可是威风八面的名将。

 

呼延家族与杨家将同为宋初的大功臣,尤其是杨家将的故事,后来经过评话家的加油添醋,更是家喻户晓。而《宋史》中,却只提到了杨业与其子杨延昭两人,其他的人,估计是民间的演义吧?但是杨家将后来却成了中国传统武化中,最吸引人的传说故事之一。

 

因此,杨志的出场,在《水浒》中便备受瞩目。

 

根据杨志在梁山稍作逗留时,跟王伦和林冲的自我介绍知道,他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殿司制使官,官阶不高,但是却有点像是“8341”部队里的近卫军官,职位重要。因此皇帝才会派他去押送花岗岩。

 

显然,杨志对自己出身看得十分的重要,而且满脑子的光宗耀祖思想。因此他在因押运花岗岩失事后,才会费劲艰辛地去筹措了一担金银财宝,希冀通过腐化的手段,重振雄风。但是问题在于,在赵宋王朝立国百年之后,随着太祖、太宗、真宗等乱世英雄时代的烟消云散,已经没有多少人再会去在乎杨家了。武化是跟忧患意识和英雄时代联系在一起的。而相对平和的神宗、哲宗、徽宗年代,老百姓的武化意识,已经相对的贫弱了,——以至于后来女真人在短暂的几个月时间里,就灭了宋朝。这使杨志的一厢情愿的家族荣誉称号,大打折扣!

 

宋朝对个人的出身,讲的就是“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这也是宋江整天唠唠叨叨地想要招安的社会基础。杨志介绍说的那“流落”两字,虽有怀才不遇的无奈,但更多的,可能还是上述的背景,以及他个人的人格使然。杨志在求取功名上的途径,既显得无奈,也不可否认的,有点猥琐。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杨志是如何卖刀的。杨令公杨业(杨敬业),耍的是一把大刀,应该是长柄的,有点像后来李元昊耍的大朴刀的样子。但杨志在东京街市上卖的那把宝刀,则是短柄的。他怀里的这把刀,跟林冲误入“白虎堂”时怀里端抱着的那把刀,同样的光彩照人,同样的危机四伏,最后,同样的惹是生非。我不知道杨志的这把宝刀,是当年传说中杨家七兄弟中哪个人遗留下来的。实际上,《宋史》中只记载了杨业的儿子只有杨延昭一个人。但既是演义,便无须较真了。

 

那么,反正是要卖了,就在刀上插了草标儿吧。用祖宗的荣誉去延续对这种荣誉的维持,显然有些荒唐,但杨志还是咬着牙齿去做了。他在天汉州桥边上不好意思地吆喝道:

 

“卖刀了,卖天底下最锋利的宝刀!”

 

 以“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时间来估算,杨志落魄东京的具体时间,该是来年的开春了,因为,此间他曾经有过一个未遂的官场上的打点过程。此时,汴河两岸春暖花开,人物摩肩擦踵,歌吹沸天,瀍汗扑地,大家看看《清明上河图》就知道了。杨志的吆喝声,气若游丝般地传送出去,显得有点黯淡,很快就被喧嚣的闹市吞没了。

 

此时,杨志的心情是复杂的。一个身长七尺五分的将门之后,脸色低沉,身怀上千斤的气力,怀里抱着一把曾经为这个繁荣的帝国洗礼过的祖传宝刀,沿着在同时间创作的《清明上河图》中所描绘的喧闹的街道,散漫前行。他的脸上有一块青癍,这使他的满怀期望的吆喝内容,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味道了。

 

杨志禁不住怀念起不久前的冬天,他跟豹子头林冲在梁山泊下雪地里斗朴刀的情景。那天天寒地冻,他的久经远程溪山行旅的短靴,已经冻得麻木了。他们俩恶斗了四、五十回合,他觉得他的双手似乎也要酸麻了。

 

他想,倘若当时这把宝刀在手,而一向让他钦慕的、名震京师的林教头手里攥着的,又是他的那支威风八面的丈八蛇矛,两人的胯下,都是上好的长鬃骠骑;借着白雪飞舞,刀刃汗漫,他们热血沸腾地大战一场,——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壮观的场面啊?!

 

可惜那时所有的景状,似乎都是错位的:王伦是个十足的鸟人;林冲比他还要落魄,而他本人的境遇呢?与他们相比,也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此时,他不敢再多想了。他不觉摇了摇头,心道:“当初倘若留在梁山做强人,情况又会是怎样的呢?!总比在东京卖刀换大饼吃要强吧?可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一山毕竟难容二虎!”

 

他觉得自己是个十分不地道的生意人,就像王伦是个十分不称职的绿林好汉一样。他暗中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着,然后便来到了热闹的天汉州桥边上。

 

这时,喝得醉醺醺的“没毛大虫”牛二,歪歪斜斜地、命中注定地摇摆过来了。——一个人见人躲的无赖,此时借着酒意,轻蔑地向杨志怀中抱着的武化的权威标志,提出了挑战。他的勇气,主要得力于酒精的扶持。牛二让我想起了九百多年前张择端的长长的画卷《清明上河图》。在天汉桥边演出的杨志这个没落军官惨遭羞辱,以及他和自愿作为一条狗试刀的牛二之间相冲突的这悲惨的一幕,实际上已经宣告了《水浒》中所隐约倡导的平民意识的死亡!这同时也使得以梁山为中心的江湖,提早进入了一个宿命的怪圈。

 

北宋末年的主导意识,其实是相当杂乱的,也是非常脆弱的!这正是《水浒》悲剧的精神基础!以下的情景我不想多说了。牛二自己愿意引颈试刃,这种盲目的勇敢,你说像是自戕呢,还是好汉的逞能?!

 

而那一把宝刀,将杨志的梦想肢解了,这并没有什么。但是,后来他居然还会在大名府对官家产生了幻想,那么,这便是他的意志的堕落了。看来,在江湖上,杨志始终是个摸不到门的人格分裂者。我们试看他后来在大名府演武场上,以及押解生辰纲中的表演,便清楚了!如果说前者还有为国立功的孱弱的豪气的话,那么,后者则纯然是助纣为虐了。

 

林冲的命运,也是栽在一把宝刀上。他跟杨志两人,一个是买刀,一个是卖刀,都是视宝刀为生命的军人。然而,两种不同的买卖行径,招致的却是同样的命运。林冲想利用宝刀效应,希冀有朝一日进入他梦寐以求的“白虎堂”,与最高军事决策者们平起平坐,结果却一失足成千古恨!而这种愿望到了杨志时,尽管他还有些幻想,但那刀架,却早已不稳定了。

 

杨志的盲点,正在这里!

 

牛二虽然喝多了,但是他所反映的,却是那年头最广泛、最低俗的平民意识中的流氓精神。你狠?老子我比你更狠!而此时手握兵权的太尉高俅,正是这种平民流氓意识的杰出代表。

 

《说岳》中写到,在“水浒”故事的十几年之后,估计跟杨志同是杨令公之后的抗金战将杨再兴,因追击金兵,从而深陷在小商河中。他挺着不屈的钢枪,却被万箭穿身。这或许是对杨志盲目卖刀的补偿交代,或者说是对杨志功名观的嘲讽吧?!因为在评话家们唾沫乱飞的讲解中,杨家就是武化的符号。

 

真正的好汉,其实都应该是死在刀口上的。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理由卖刀,都绝对不能被看作是真正的好汉!这也是杨志在排座次时,输与呼延灼的原因之一:想想看,呼延灼上山时,是个败军之将,而杨志跟鲁智深、武松等人,却是名至实归的胜利者!

 

因此,什么东西都可以卖,就是祖宗的东西不能卖。

 

 03//2010 秦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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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尾突然,原本就简明地埋伏在那里。鼎大侠好文:) -有言- 给 有言 发送悄悄话 有言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2/2010 postreply 18:34:07

    比较喜欢这类的故事。 -riverside- 给 riverside 发送悄悄话 riverside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2/2010 postreply 19:41:53

    回复:每次看见你写这类文章,脑瓜子里就升起一个情景。。。 -秦无衣- 给 秦无衣 发送悄悄话 秦无衣 的博客首页 (42 bytes) () 03/22/2010 postreply 21:22:54

    回复:一直在迟疑,要不要请斑竹删掉这个贴。:) -秦无衣- 给 秦无衣 发送悄悄话 秦无衣 的博客首页 (88 bytes) () 03/22/2010 postreply 22:00:18

    秦兄,我们大家都喜欢就行,请接着帖:)) -淑女司令- 给 淑女司令 发送悄悄话 淑女司令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2/2010 postreply 22:08:47

    我很喜欢你这系列和写法,本来评的就是小说,不是做研究,每人 -淑女司令- 给 淑女司令 发送悄悄话 淑女司令 的博客首页 (88 bytes) () 03/22/2010 postreply 22:12:07

    巴兄想写就写一个吧,我喜欢看通俗的话题。 -riverside- 给 riverside 发送悄悄话 riverside 的博客首页 (68 bytes) () 03/23/2010 postreply 05:33:02

    忙啊,无衣兄的文章还是要看的 :) --康七郎- 给 -康七郎 发送悄悄话 -康七郎 的博客首页 (110 bytes) () 03/23/2010 postreply 07:50:41

    回复:忙啊,无衣兄的文章还是要看的 :) -秦无衣- 给 秦无衣 发送悄悄话 秦无衣 的博客首页 (24 bytes) () 03/23/2010 postreply 12:21:06

    这篇确实有点力不从心,相比之下,更喜欢老秦写的 -- 给 林 发送悄悄话 林 的博客首页 (192 bytes) () 03/23/2010 postreply 10:34:25

    回复:这篇确实有点力不从心,相比之下,更喜欢老秦写的 -秦无衣- 给 秦无衣 发送悄悄话 秦无衣 的博客首页 (6 bytes) () 03/23/2010 postreply 12: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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