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家与小人：朱武PK王伦
“神机军师”朱武是梁山诸好汉中，是仅次于史进出场的第二位人物。他在后来梁山事业的发展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此时的他，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山大王。书中介绍他“能使两口双刀，虽无十分本事，却精通阵法，广有谋略。”
他原先的职业不明，既无师承，亦无任何可圈可点的出身，可能连个秀才都不是。而他的武功，顶多只是个摆设而已。从他“精通阵法，广有谋略”来看，我怀疑他之所以跻身绿林，是有着深远的预谋的：他想做个职业的强盗，以便施展自己的才能。这一点，他跟鼠目寸光的王伦，有着本质的区别。
朱武的第一次出场亮相，就比“白衣秀士”王伦要光彩得多了。朱武一出场便陷入了僵局：他的结义兄弟“跳涧虎”陈达下山挑战史进，没过几招就被史大郎拿了。而他的双刀，可能还不及陈达手里的丈八点钢矛。因此，他考虑之后，祭出了一出“苦肉计”。王伦是没有这般风度的。倘若王伦当初肯让位于林冲，也不至于落得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运命。
“苦肉计”有时可以看作是英雄末路的自我保护手段。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以退为进，一下子就变被动为主动，将只有匹夫之勇的史进，玩弄于股掌之间。而王伦呢，则因为心胸狭窄，最后反被林冲火并了。所谓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指的是王伦这种人，而不是朱武。
朱武既是“精通阵法，广有谋略”，为何不能摆下阵势，将史大郎手到擒来？我估计，其中除了忌惮史进的武艺外，他更有着十足的自知之明。同时，他可能对史进的为人，也有十分的把握：史进是个初生牛犊，不会有太多的心计。这是整个冒险行动中成败的关键。
倘若我们把这出“苦肉计”中的屈辱忍耐比作是韩信钻淮阴市井无赖的裤裆，那么，朱武的面子也算是捞足了，更何况他是为了救结义兄弟的？！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男儿膝下有黄金，朱武深明此道，因此，此计可谓是手到擒来。
当初，朱武一出场，便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最初接触到这个故事，是在1975年。那年正在大批宋江，我们的语文老师不务正业，整天给我们讲《水浒》，将近一年时间，从洪太尉一直讲到道宗皇帝梦游蓼儿洼。我那时是童稚的心怀，哪里解得开人世间的这种诡谲的风云际会，以及忍气吞声背后的无奈？！后来如《崂山道士》中王生那般经历了些人世的坚硬之后，才逐渐地明白些世故了。
我想，但凡是读过几本书的书生，一般比那些刀口上舐血的好汉们都要看得更开一些，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是看得更远一些。他们的心肠没有粗鲁汉子们那么耿直，因此可以委曲求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所谓的谋略，不单只是精打细算的短视，更不是满地上摸砖块掐架，而是扎根于内心深处的一种自信，是放长线钓大鱼。这一点朱武做到了，因此才有了日后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风光。朱武委曲求全，最后终成正果。这一点，王伦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
而我觉得更有意思的是，朱武这一跪，可能还跪出了个长者风度。史进大闹史家庄后，来到少华山躲避官府风头，却不甘于绿林寂寞，又想到外面去干一番事业，跑去关西经略府找他的师父王进，未果。再后来又下山浪迹江湖，结果大事没干成，却留下了不少的风流债。
而每次当史进走投无路时，他都会返回到少华山的。因为，他正是认定了朱武当初那一跪的踏实！那一跪，让他在内心深处将少华山当成了自己的家。而朱武也一直没有辜负他，只要他回来，那第一把交椅总是给他留着。这正像书中那段子里说的：“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
江湖上的经验是：“苦肉计”施用于敌人的目的，是为了准备对敌人进行最后的致命的一击，以暂时的委曲，换取最终的完胜。而用于朋友之间，则受用无穷！做为朋友，退一步天高地阔。倘若没有这种共识，梁山好汉们是聚不到一齐的。仅凭这种见识，我想，朱武排名在七十二“地煞星”的头牌，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所谓宁为鸡头，不做牛尾！在我看来，凭真本事，朱武是地煞星中唯一一个有可能对林冲的座次之后的好汉们提出挑战的人。实际上，在后来的诸次大兵团作战中，朱武始终维持着作为卢俊义的铁杆参谋长的角色，并将一批包括五虎上将在内的剽悍好汉，玩弄于一方小小的令旗之下。
因此，那个“地魁星”的“魁”字于朱武来说，是再贴切不过了。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相对于梁山上一大拨喜欢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做派的好汉而言，“智多星”吴用与排名第三十七位的朱武两人扬名立万的手段，走的是阴柔的一路。他们两人是梁山泊公认的智囊，尤其是在水寨的事业，由散漫的打家劫舍，渐次进入到大规模的、有组织的大兵团作战的时候，两人的作用与地位也越来越显赫了。他们的智术谋略，甚至于对整个兵团作战的胜负，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在权谋的应用上，吴用比朱武多了些心眼。吴用是个心怀鬼胎的阴谋家，而朱武则是个敦厚的谋士。因此，身在梁山，远不如在少华山有安全感。当梁山好汉们意识到他们的军师是个不简单的人物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
然而，在玩弄政治手腕上，朱武和王伦却远远不如吴用。在这方面，朱武只是个内向的、退缩的谋士，在他身上，有着深厚的平民思想。在为人处世上，他显得敦厚温和，不求出头。即使是在少华山的时候，他也是处处地在维护着史进的地位，替他着想。我估计，他的这种内向的性格，也可能是他不能位列于“天罡星”的原因之一。王伦更不用说了，他的小人胸怀，居然是写在脸上的，才又没才，又莫名其妙地自视甚高，一看就是个没在江湖上闯荡过的人。难怪他要死于非命了。
吴用在运用权谋上，却来得得心应手。他在梁山泊上扮演的角色，自不待言。他担承的不只是军师的任务，而且还是整个山寨实际上的统筹管理核心。他是联接晁盖核心与宋江核心的最关键的枢纽。
我们如果认真地分析一下梁山上几次关键性的大动作，便不难发现，吴用其实才是梁山自始至终的灵魂决策人物。他是奠定梁山事业的总设计师。但是朱武缺乏的，正是吴用的这种魄力。
所谓军师，说白了便是阴谋家。与深具平民作派的谋士朱武不同，吴用从一出场开始，就在扮演着阴谋家的角色。他是劫取生辰纲行动小组的总策划人。在黄泥岗，他牛刀小试，他设下的“以逸待劳”，“混水摸鱼”，“偷梁换柱”，“趁火打劫”，“金蝉脱壳”等诡计，跟朱武自救时使用的“苦肉计”，本质上是大不相同的。
阴谋家的处世方式，是讲手段重于讲义气的，有时为了达到目的，他们甚至可以牺牲“义气”，不讲究游戏规则，不择手段。而朱武却是将义气看得重于手段的！这是在人格上，朱武跟吴用和王伦不同之处。
阴谋家其实并不是想要报复谁，他们只是想寻求到一种特别的快意。他们寻求快意时，不像东京的牛二那样，非要死皮赖脸地让人割下他的脑袋不可，那是相当低级的刺激。阴谋的意思，自然是相对于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赤裸裸的血气而言。而像吴用、刘伯温这样高级阴谋家们寻求的刺激，是居高临下的。在他们的身上，几乎无“义”可言。这一点提起来，真让人寒心！
因此，像王伦那样的半桶水，也根本不屑于像朱武那样使用“苦肉计”这类中庸之道的。他们更可能使用些流氓式的、笑里藏刀的解决方式，比如下跪之后，突然亮出匕首，向对手一刀刺将过去！人在江湖，千万可别看错了人！
秦无衣 03//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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