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从元春说开去

来源: 2009-12-22 13:35:32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我隐约记得是在《收获》也不什么杂志上看过刘心武的《班主任》的。这部小说比我的岁数还要大。现在想来,已经把这部小说和其他青春期文学抑或伤痕文学搞到一起,在记忆里面模糊了。那个时候的我,刚刚认识几个字,是被父亲斥为“臭词滥用”的懵懂时代,愿意翻翻父亲当年买的《收获》之类的纯文学杂志——这些杂志几乎是和我一起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上世纪80年代的《收获》,厚厚的,几乎全中国的名作家都集中在那里写小说。那个时候都是伤痕文学,于是我也认识了张抗抗,陆星儿,王安忆,认识了叶辛的《蹉跎岁月》,甚至后来还意外的看到了王朔的《顽主》。我似乎骨子里就和那个时代有着某种情结,它使我一度在同龄伙伴中略显孤单…

书归正传,刘老师在中国作家算是号人物。这一点看来我早就知道。即使是刘老师研究红楼梦,我也早就知道。很多年前就知道有个叫刘心武的对秦可卿很感兴趣。不过那时候的刘心武还很不成气候。说到底,早在民国的时候,秦可卿已经被俞平伯研究过了。想当年俞老更厉害,什么历史资料也不去考据,仅从文本就看出秦可卿是个问题人物。

刘老师在百家讲坛演节目,讲红楼,我是双手赞成——无论如何,这对红楼的普及是一件好事情。但愿从此又多了几个有心人。节目好了,自然也多了人关注。但是随之而来的,竟然就有些言论了。以至于我在为友求购周老的《红楼梦新证》的时候,有人问我这书这么好吗?我看还是《刘心武揭秘红楼梦》比较好。

《刘心武揭秘红楼梦》这本书我没看过,但想必就是他在央视讲的那些吧。电视我倒是看了一些的,所以应该是有发言权的。在这里,我不想袒护周老,更不想说《红楼梦新证》和《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的问题,因为这是2>1的问题,不用解释的。但我实在是不想周老以及其他探佚学者的辛苦都算到刘心武一个人头上,这是很不公平的。实际上,可以很客观地讲,刘心武在央视说的那些基本上没有跳出其他学者研究的范围,真正是自己发现的东西极少。我们可以问问刘老师,他从《红楼梦新证》里面获得了多少——不包括启发,就是直接用的证据就有很多。当然这不能算剽窃,因为现在所有红学爱好者都在拿着《新证》来研究呢。周老写这些东西也是为了大家研究红楼梦方便。一般人可能觉得刘老师说的那些挺新鲜,不过读过几本探佚方面的朋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呵呵。他的所有探佚,基本上周汝昌和梁归智过去出书也都阐述过了。什么冯紫英和铁网山了,义忠亲王老千岁了,真正刘老师自己的东西不是没有,但绝不能说那是他一个人的发现,进而认为他比周汝昌还要高明。

比如现在刘老师讲到元春了。我是最近的一个周六在百家讲坛看到的,不知道是否是首播,反正我还没有看到下一集,但是我已经可以根据以前我读过的红学书籍告诉大家他接下来要讲什么。注意,我并没有看过他的任何红学书籍。这个是要讲清楚的。

元春我不想展开讲,因为这不是本文的目的。我以前看过周老对元春结局的说法,虽然记得不是很牢了,但结合文本一看,还是有些清楚的:

元春这个人物,前80回除了省亲算是一个正传之外,前后都很少出场,偶尔好像从皇宫里面扔出几个灯谜,也不过是告诉读者,我是爆竹,我早晚要化灰的。因为后面稿子的亡佚,所以元春的结局是看不到的。所幸我们有画有词还有曲,线索已然不少。这里面要点出来的,第五回,画也好,词也好,曲也好,都不是笨谜。不需要扯到108000里的。如果红楼梦后30回还在,这些判词就真是判词,而不是判谜了。画里没有画出来的,都在词里;如果词还看不明白,曹雪芹给你做了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曲子。所以说,红楼梦的深刻原不在此。

通过前面的讲座,我认为刘心武现在还只局限于通过史料,通过文本的暗示来“揭示”一些观众看不懂或者还没有看出来的东西。他本人以及大部分观众还都在这个层次上打转。如果红楼梦是座大厦的话,刘心武还仅仅是在头几层的。而通过最近看周汝昌的几本书,周老现在考虑得已经是另一个层次了,而且显然这次周老有点活明白了,甚至是豁出去了,不想等大家都明白他的高度,他的况味,就直接孤身往顶层冲了(我为什么给周老这么高的评价,以后我可能会另写一篇文章,讨论周老最近几年的成就)。我想,这一点,同样是百家讲坛,同样是讲红楼梦,如果大家细心看过周汝昌以前的答疑也好,讲红楼梦的种种也好,其境界已然和刘心武辈完全不同了,就是和他自己比,也是好大的进步。而刘心武的优势在于,周老是循着安全通道的消防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高度的,刘心武可以省些力气,坐别人建设好的电梯了~

还是说元春,我不想多说,我只提供几个关键词:弓,香橼,长生殿,虎兕相逢,蜡油冻佛手。知道一点红学的看到我写这几个字,自然会心一笑。莫名其妙的也不要紧,刘心武会讲到的。如果刘心武今后没讲到这些,并非是我错了,而恰恰是他不学了。所以有这个自信,就是因为这些在红学界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了。

但是难道刘心武就一无是处吗?当然不是,我前面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双手赞成他在央视讲红楼,诚意不够的话,可以加上双脚。因为周老虽然作为红学界的泰斗 (从红学的辈分和功力来说,冯其庸顶多是少林方丈,蔡义江、李希凡、周思源他们不是少林戒律堂护法,就是其他崆峒、华山各派掌门,而周老则是天龙八部的扫地僧),是最有资格给广大观众讲红楼的。但他毕竟年纪大了,而且大家也知道,周老现在跟圣斗士中被沙加灭了五感的小强们差不多,视觉和听觉几乎都没了,就剩下直觉了——醉心红楼梦70余年的直觉是相当可怕的。所以一讲两讲还可以,像刘心武这样讲,周老肯定撑不住。其他人呢,比如梁归智,记得央视百家讲坛“ 六家说红楼”的时候他好像讲什么断臂之美来着,口才的确一般,所以他也不行。刘心武的长处就是能说会道,会抓住观众的心理,特别是对红楼梦了解比较少的观众。所以,他适合做这项普及工作。比如他讲的时候,会时常自问自答一些观众们想要问的问题。为什么呢?我想应该是这些问题他以前也曾经有疑问吧。从这一点上,他是个有心人。尽管对于刘老师,大家也是褒贬不一,但是我觉得刘老师现在做的事情,很好。

红学是个很大的世界,刘老师现在做的这些,不外乎索隐和探佚。这两个仅仅是红学的一部分。

索隐,顾名思义。就是探索隐藏在文本后面的历史。很多人会说,索隐不是早就被打倒了吗?那是乱索,瞎猜,以至于连“索隐”这个词也带臭了。其实这种“索隐 ”一直就没有停过,现在依然有人在利用这个哗众取宠。如果你相信雍正是曹雪芹杀的,那你就不用再看我的文章了。你总要知道,现在的所有考据,从胡适开始到周汝昌,曹学等等,干的都是一件事情,索隐。因为红楼梦隐的是什么?隐的就是自己家族的命运嘛。所以,这些红学前辈,花了一辈子的心血,就是索曹家的隐。这种索,索的应该,索的好,因为它依靠史实,有根有据,且能帮助我们更好的理解作品。但凡事都要有个度,蔡元培等人的索隐就是索过了头。而刘老师呢,现在还不好说,但有一点,不要再去进行无意义的附会。要始终保持老老实实的治学态度,不要为迎合自己的观点,扭曲事实,进而误导观众。你可以说我的观点、猜想肯定正确,但是现在证据不足,那么就等到证据充足的时候,再抛给观众,否则就不是负责任的态度。

关于这方面,究竟什么算是附会,我仅举一例,这是我自己发现的。认真看过上几期百家讲坛的,一定还记得“金黄曲柄伞”吧。为了印证自己“红楼梦所写乃乾隆 1-3年的事情”的观点,刘老师说这伞乾隆时候才有,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自圆其说,想说明乾隆4年弘皙逆案以及红楼梦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时间和人物原型上一一对应的上,这就是个很明显的附会。 “金黄曲柄伞”的确是乾隆才有,但却是到乾隆10年才开始出现的,我记得这个是有诏书为证的。所以用它来说明当时就是乾隆元年,是完全错误的。这就是附会,是把证据硬往里面塞。但是这个线索还是有它的价值,因为大家看过我前面《就红楼梦的几点答坛友ruowan》这篇文章的话就会知道,乾隆10年正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期间,朝廷颁诏天下改定仪制,曹雪芹就把这个写在书里面,是很自然,很近情理,很符合创作规律的事情。如果说曹雪芹特意写这个是为了告诉大家我写的是乾隆元年,岂不是要失败了吗?我们还以为写的是乾隆10年呢。所以不能这么附会!

再说说探佚。探佚就是探索丢失的情节。众所周知,红楼梦是未完之作,这是文学史上最大的遗憾。不但是后30回的问题,而且就是前面,包括我以前说的 64,67,79,80和个别章节的结尾,都是有问题的。还有像13回这样删改的不成样子的,焉知不是畸笏叟自行删改了,然后在脂批写上“因命芹溪删去‘ 遗簪’、 ‘更衣’诸文”?而且我认为即使是雪芹自己删除掉秦可卿的隐密文字(这里面不是说“更衣”、“ 遗簪”这样的情节,而是干政情节,详细的刘心武都说过了,分析推理的也都是比较严密的),如果后30回还要写到“原来当日养生堂抱来的野婴…”“元春之死 ”(据我想起来的综合以前各学者的意见,元春死于山高路远的某地,可以比拟杨妃当年被迫自缢于马嵬坡的情节,其虎兕相逢的一方很可能就是废太子一党,显然还是要提到秦可卿的)这样的文字,就不可避免的要涉及到秦可卿,这样13回肯定还要再改,否则读者就看不明白了。这些都是有必要解释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