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修是个帅仔。如果他的身量不象吃了酵母那样发将起来,麦修的帅,可以跟汤姆 - 克鲁斯有的一拼。汤姆 - 克鲁斯的招牌算是他的笑容,闪光灯下人家露出一口白牙那么阳光灿烂地无邪一笑,美国健康形象的代言人非他不作第二人选。麦修虽不是明星,但也有招牌,他的招牌是他的"四字经" 。在实验室里跟那些同他称兄道弟的技术员们在一起,他念叨"四字经";系里教授们开会,大家正而八经地讨论正事的时候,他照样"F"来"F"去;给学生上课,下面有少量女生坐着,总该小心用词了吧?他毫无顾忌张口即"F" 。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用常理是讲不通的。系主任整天穿件烫得笔挺的衬衣,系条颜色低调的领带,一开口总归是政治上正确的。可是有次开会他没忍住,小骂了一句"damn",大家即刻噤若寒蝉。系主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打圆场把面前一玻璃缸的巧克力拿出来请大家吃。大家不敢不拿,连患了糖尿病的胖教授也犹犹豫豫挑了一粒含在嘴里。可是这个麦修一年四季穿条烂牛仔裤,走到哪儿"F"到哪儿,众人却一点也没觉得不妥。哪天他情绪不高不念经了,大家倒反而还略有期待。系里的那些男生,更是认定麦修乃天下第一酷人。那个老拿年级第一的大卫,便宣称"以后要做麦修"。
麦修成为大家的偶像,光靠他"四字经"的招牌当然是不够的。教授群里,聪明人是不稀奇的,不那么聪明的至少能量足野心大,如果聪明能量野心都不大够的话,那么醋瓶子至少还是有的。因此教授们提起别的同行来,不买账的情绪总是居多。然而这麦修是个奇人,任何人说到他时,嘴里倒还是敬他三分的。
麦修读本科时因为成绩好,最末一年做毕业课题的时候,就被系主任慧眼挖了去。当其他学生都还没摸着做课题的门道的时候,麦修不仅题目做上了手,而且已经开始规划他的博士论文了。毕业的时候,别的同学都满世界疯玩去了,麦修则骂骂咧咧抱了个睡袋去了实验室。平常人拿个博士学位,四、五年的时间至少是要的,麦修这样没日没夜地弄下来,本科以后两年就给他戴上了博士帽。按惯例,自家毕业的博士是不留校任教的,因为学术界里头有"近亲繁殖"不健康这一说。可是麦修却理所当然留在系里做了教授,一口"四字经"绝对没有给他造成半点障碍,开绿灯的图章从系里,院里,人事科一路敲到校长办公室,上上下下那整个叫一个"巴不得"。
麦修搞定了他想要的工作,这才放心搓搓长满金毛的大手。现在轮到他带老婆出去玩一阵了,"不仅要玩,还他娘的要政府掏钱请我去国外玩。"他拿了政府的奖金,去了日本的一个国家实验室。这边系里的茅房反正已经占位,屎么等回头再拉不迟。
虽说那时麦修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新鲜博士,然而在日本却被奉为上宾。麦修聪明勤奋帅过明星,日本人把他视如上帝的骄子了。"任何人在日本,只要你是一个白人,一个美国的白人,你就他娘的可以象皇帝一样生活。"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麦修唇上的胡子翘了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反复撸着那一撮金毛,很享受的样子。
等麦修把我招进去的那一年,他在学术界已经干得起风声水起了:出版社已经邀请他和系主任一起写了本学术专著,他们又乘胜追击写了本大卖的教科书,每年的科研经费麦修总是一捞几大笔,各大杂志轮番请他去当编辑自不待说,动不动世界各地的会议还要请他去做 keynote speech 。总而言之,麦修大发了,他升了副教授,做了副系主任,连自家的身量也挡不住这发达的运势,日益茁壮起来。
这麦修是如此出挑的人物,使人难以相信他的出身。说起来其实是当年麦修的小爸爸和小妈妈玩过家家,初初尝试把" 四字经"付诸实践,就不当心把麦修"F"了出来。麦修妈妈生完他就拍拍屁股走掉了。后来母子似乎偶有联络,但是她和她的父母从来没有抚养过麦修,小麦修是跟着父亲长大的。说是父亲,其实当年也不过就是个十八岁的大男孩而已,自己的生活都搞不定,何况还拖了一个精力过剩的小男孩。大男孩有时被逼急了没有办法,只有出手打人。打过一次就有第二次,慢慢居然打上了瘾,成了发泄情绪的一种途径,据说小麦修给虐待得非常厉害。
在拳打脚踢之下,麦修鼻青眼肿地长大了,自然长不成好人家小孩的样子。等到他手脚长利索了,吃喝拉撒能够自理的时候,他便离家到纽约的街头当了一个混混。他这一混,好在没混出人命,但是把自己混进了"行为纠正中心1",类似于我们的工读学校那样的地方。等麦修纠正了自己的行为,从回人间,进入一个正常高中读书的时候,他十六岁了。
"我十六岁的时候",是麦修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他倒不见得在乎那一年他又可以象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受教育,他在乎那特殊的一年,是因为"我十六岁的时候遇到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我们二十一岁的时候结了婚"。
别看这破衣烂衫的麦修一张嘴总是"F"这个"F"那个的,只要一提到太太久儿,他马上变得象个听话的乖小孩,一身的流气即刻不见了。有次我们俩到外面公司讨论项目,回来晚了便在路上买快餐吃。"嗯,久儿吩咐我不要吃垃圾食品的。"麦修一边在 drive-through 的窗口付钱,一边喃喃自语。等汉堡套餐拿到手里,他把那一大纸袋向空中举了举象告饶似地又道,"久儿,你只是叫我不吃麦当劳,但这是汉堡王,呵呵不能算我不听你话的。"
这麦修平时讲话耍宝惯了,我只当他又来搞笑。后来这样的情形碰得多了,才发现原来他是真的。喝下午茶的时光是办公室八卦的黄金档,秘书们说起麦修和久儿来,个个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唉唉,从没见过对太太这么好的丈夫"。" 噢哦喔,"那个印度籍的古教授最夸张了,"麦修岂止只是对太太好,他简直是崇拜久儿呢!"古教授年纪虽大腰板僵硬脖子却依旧灵活,他说这话时把脖子摇摆得象跳新疆舞似的。 这久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性感妖娆又强悍的尤物,可以征服麦修这等人物?听说久儿生完小孩,做了几年家庭妇女以后新近又回学校读心理学系的博士了,我该有机会见着她的。
那次八卦以后系办公室好象新来了一个秘书。新秘书一席布衣,身材胖大,面目慈善,一头综发随意披在肩上,看着有点凌乱。我打量着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声招呼,只听见身后麦修叫道, "久儿,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来的教授。"我吃惊地握着久儿的手,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久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西洋女人,看着比麦修年长许多。
对于男人来说,尤物一样的女人,其实是好玩的女人,而好女人,是那种象母亲一样的女人吧。"从认识久儿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鼓励我,她一直说我所能做的,远远不止这些。"当我称赞麦修的成就的时候,他这样回答,仿佛对眼下的积累不甚以为然。
"学术上我不过是走了点狗屎运。"话题一绕开久儿,麦修的流氓腔马上就回来了。也许是从小出没 "行为纠正中心"的缘故,麦修不象正途出身的教授们,谈起自家的学术来,盔甲预先备好,令操一把长矛。简单地说,麦修是做噪声控制的。先前是有些花里呼哨的控制算法在那里的,只是电脑技术不发达的时候,那些算法没什么实用性。在麦修出道的那些年里,电脑的速度日新月异地快起来,系主任刚好又备有一套昂贵的实验设备,麦修抢在全世界的头里把那些算法都实验了一遍。等到其他人跟风过来的时候,麦修已经把可做的题目都做了个七七八八。结果"他娘的那帮小子已经没啥好玩的可做了",麦修狡谐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齐刷刷象匹马一样。
正如久儿所鼓励的,麦修能做的,果然远远不止学术上的这一些。他兼职读了个 MBA ,外加协助校方的 IT 管理,看起来是摩拳擦掌地要迈向仕途了。然而有一件事情却让麦修极度不爽,他以为自己升正教授可以象当年读博士那么一路顺风的,想不到"他娘的系主任那只碍事猴2不让我升","他娘的我帮他写了那么多书和文章,拿了那么多科研经费。"麦修在我的办公室发牢骚,又去拿手指撸胡子,这次是因为气得口水飞沾上去的缘故。
系主任当然不能让麦修升得那么快,那是等同与自掘坟墓的行为,无论如何也要把麦修卡到自己升至院长的那一刻。师徒俩关系已经很坏了,平时系里开会,麦修要么不来,要来也是公然挑衅。然而此时他倒是不常念叨"四字经"了,他只是不断讲怪话,冷嘲热讽。古教授的脖子不摇摆了,其他教授们也正襟危坐,唯恐引火烧身,秘书的眼珠子在各人身上转来转去,只有系主任依旧衬衣笔挺,和颜悦色。
到底沉不住气的那个是麦修。他修完 MBA 就走了,去了一个偏远的州立大学做院长,当然人家给了他正教授。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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