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成就健康的世俗社会,需要公眾與教徒共同努力。
世俗化不是與宗教對立的社會。來自世俗的對立,與來自宗教的對立,都是對現代化合的公民社會的破壞。有一舊文附此作為說明。
《宗教,也要世俗化吗?》
世俗,或世俗化secularization,是相对于中世纪基督教世界的神权,由文艺复兴到启蒙时代逐渐形成的社会现象,终令到彼神之圣与此世之俗,乃成对列之局。神权与人权,各种教权与各地民权,皆成对列。对列非同对立,对立是互相对峙,结果可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对列是双双对对,结果是比肩并立,更可能是相依为命。当然世俗化这一过程绝非顺畅,五百年走了许多冤枉歧途,甚至白流了不少宝贵鲜血,这才换来圣、俗原不对立而为对列的共识,虽时见头脑不清的仍会有走回头路的反动,但这个对世俗价值以肯认并予公众生活以自治的新生活,基本已成现实,乃为现代化的一个不能没有的特征。
我们应都知道,现代化有很多层面,技术机械化、知识科学化、政治民主化、产业市场化都是现代化的特征,其实这一切的基本皆理性工具化的运用结果,使到人生各个有关畛域都按自身的规律自行组织发展,其成就是五百年前的人所不可思议的。这一由理性程序运作终予完成的世界,相对于前之言必上帝的世界,就是一个世俗。世俗与神圣,成对列关系,圣不弃俗,俗不犯圣,二者共容,还可互为补充。只是世俗的骄傲与自专,以为工具理性外无物,只此一世俗即为人生的全部,乃成世俗主义,忘记或不认还有实践的理性,人生有非功利实用还当予成就的超然与应然目的。世俗的我傲慢狂妄,鄙视甚至仇恨实践理性,要把凡有关宗教信仰道德一概取消或予以工具化,此即世俗主义霸权。其实世俗主义的诱惑与世俗主义的霸权,不只是宗教信仰道德的搅扰和威胁,也为接受现代化的社会竟「甘尽苦来」的成因,同时更构成了对世俗之自身正当性的伤害。
因見這些時代問題,有宗教人仕便直覺地咎責世俗,沒找出真正的病源,當是世俗主義及其霸权。他们不单散布敌视世俗的态度,还常把宗教变成一种意识型态,作为这不确定年代中思想的安全港,以为只要宗教替代世俗,无论什么问题都自然没有了。宗教领袖们每自行界定什么是应予对抗的所谓世俗,结果反而把世俗主义及其霸权轻轻放过。有些僧人为了现代人吃肉太多,疾呼戒杀吃素,这虽没错,但放著那么多的信众烧香拜佛不外是祈求妻财子禄不闻不问,结果戒或守了,心还不定,慧仍不生。在现代社会,经营佛堂庙宇难免财团法人这类世俗的章程秩序,事实上若肯依循,宗教组织更健全,事务更条理,财政更透明,反而有些领袖视之大忌,总要按自己的老法子办事。宗教界往往只一味抗拒自己不熟悉的新事物,何谓邪恶污秽之俗竟一时一解。伊斯兰严禁偶像,故清真寺除了写经书法和几何图案之外不设任何绘画装饰,照相术发明流行以后,曾一度遭到穆斯林社会排斥,人留影造像,视为大逆不道;后改口说这不过是留了个影子,不算偶像,拍照才免无辜成罪,但准男不许女,最终又通可。古兰与圣训无只字提抽烟,于是穆斯林放心吞云吐雾,穆民同为烟民;近年科学报告一再揭示烟之大患,引起注意,才想重新定义烟卷为毒物。
反对抽烟,最新的理由,还加上一条,就是西方的毒害。有什么不好,都是找西方来顶罪,这种时髦方便的理论,几乎是四十年来所谓「伊斯兰复兴运动」所有推论的逻辑。此之「复兴」,其实是泛伊斯兰,要所有东西都变伊斯兰,你吃喝穿戴嫁娶生养无论干什么都得伊斯兰,而这伊斯兰的定义乃由领袖们拿古兰圣训依样画葫芦解释,结果生活具体的东西都要回到一千五百年前阿拉伯沙漠小游牧部落的模式。穆圣当初带著一群信众走出野蛮氏族意识,过著文明包容的生活,但现在这一伊斯兰复兴主义却是要复制过去的外在形式,凡不合当初的,不从精神义理去看该不该,而只光拿经文字面决定有无准确不误实现。他们攻击西方政体的世俗化,说穆圣建立的公社生活是宗教政治的共同体,我们不要西方政教分离的政体,只要纯正伊斯兰。须知穆圣的社群,是由迁居麦地那只七十户以百数的人口开始的,他的威望在其生时成为团结的力量,而文献也无足够资料细节给我们看清他后来是怎样组织扩大的团体。历史却清楚告诉我们,为了领导权,待穆圣一归真穆民就发生冲突和多起暗杀,这才发展出逊尼与什叶两派不同的权力制度,让不同环境与传统习俗的穆民选择。世无模子的伊斯兰,只有各种不同领受天启下的实践。到了现代化的穆斯林国家又加上宪政民主,使权力转移更透明畅顺,但复兴主义却以为不可,因是西化的!世俗的!世俗穆斯林政权行开明专制的不彻底民主,不幸成为复兴主义攻击的口实,借以推销其定义的政治伊斯兰。所谓复兴的伊斯兰,也称行动伊斯兰,其实是政治的伊斯兰,他们是因对现行政经社会制度失败而由挫折感出发,以理想的黄金岁月伊斯兰教作为一种自足的意识形态,企图替代幻灭了的西方投影。他们满口的运动、主义、革命、国家、意识型态全是穆圣所未知,公社、圣战的解释是穆圣所不识。其实他们一脑子都是世俗的政治,满腔愤怒仇恨以为是对真主的忠诚,小部分人借宗教复兴的手段企图政治复兴的目的,使更大部分他们的人天真地误以为政治复兴就等同宗教复兴。此一新型政治伊斯兰要摧毁世俗,其实自己才正是由里到外世俗意识倾向世俗关怀追求的人,难怪令广大传统穆民困惑,也叫世人疑惧。从这些人身上散发的是俗不可耐的原始情绪夹带著宗教话头与口号,根本就是利用神圣语言重新包装一过的世俗主义,他们所欲摧毁的不是世俗,而实际将是摧毁和平中正的伊斯兰。
随西方历史演变形成的耶教一支福音派,似应无这类世俗与否的纠缠。福音派的指定动作是传福音,专心将基要信仰一说再说完成大使命。这种宗教采取了人人传销的形式,感染浓厚的现代商业管理风格,将几条信仰一再宣传,形同补习班派发的应考纲要,旧人新人都反复讲习。教会虽也鼓励查考圣经,但看他们说教起来其实翻来覆去,主要集中那几十来节的经句打转,在一种的心态模子里复印福音。他们有些人无视历史,置传统或主流基督教的解经于不顾,什么天主教是异端,自由神学为背道,只有自己这一个说法才是,其他别样的说法都不是。别人的践履方式稍有不同,便看之眼里,痛于心里,宣诸口里。这样焦急,以为替真道打美好的仗,不见自己只会抨击不同,未懂尊重别人的领受,无意接纳同一实践方向原则甚至圣经及信徒信经下种种历史性的理解。基要派回到圣经的宣言再对,但抽离历史层面简化圣经成为条条框框,故其曾走向原教旨,欲使字面义的经文为信众乃至全世界的唯一指引,强人从己,变精神恐怖主义,难怪要遭开放社会唾弃。福音派本是基要派的修正主义,欲借著正面积极传福音消弭负面消极的教旨分歧,然而常表现得更像原教旨主义的改良主义,把瞪眼怒目的进攻,换作轻声柔唤的招呼,不必激情,例必煽情。福音派要他说他的可以,你要说他,教龄浅的,修养少的,立刻翻脸,一副不悦;教龄老的,修养好的,仍笑脸迎人,只是你说你的,他不必入耳,即使入耳也不必入心,待你说完了他再说他的,把那几条又几个代表重复一遍,毕竟福音派总是专门爱讲道要人好好听道的宗教嘛!这种宗教所以烦人实不无原因,可惜不照镜子,看不到自己,只怪责当今的世代邪恶,人心刚硬。在地若天的属灵超然态度再加口中宣传,越是大讲爱心,越令受者感觉不近人情,越是传扬真理,越叫听者认为虚伪矫情。性子爽直的受这种压力大了,转为愤怒,思想极端的更受不了,拉开架子要来清理罪恶。平心而论,大多数福音派信徒心地还算善良,存心骗人坑人应该不会,只太习惯了热心过度,来势汹汹像想进侵世俗的社会与私人的自治空间,叫人疑心另有所图。教龄浅修养差的见到引人入教的目的一时达不到,急将起来胡言乱语益加拉扯,有时真心不必不骗人,好意不一定不变坏事。除了这些毛病,他们并不值得愤怒也不应该清理。福音派只要不是原教旨,仍多属思想单纯作风正派的好好先生斯文小姐。
其实福音派除上述因急于传福音而来的集体无意识时而发作外,一般而言反而是挺世俗的。病了当然要祷告,但教友更热心推荐名医秘方。老人家感恩见证,也常剩下大儿子博士小女儿医生之事。小孩上学,除了极端的要于教育制度外搞什么在家上学运动,为进重点学校,家长祷告起来也挺恳切,到大学给像哈佛耶鲁普林斯顿取录更要高声讚美,教会也感光宗耀主,除了属灵前辈偶还不忘叮咛,到时可要小心世界的智慧和敌基督的新神学啊!什么世俗或不世俗,常常一时一样,五十年前教会里只能有传统圣乐,民谣爵士流行之流全来自撒旦,现在君不见连葛培理的讲台上,都陪衬著敲锣打鼓摇头晃身的么?
宗教也要世俗化吗?其实连强调不要世俗化的教派皆告不同程度地世俗化了!那些仍无法摆脱圣俗对立意识的,也只好靠不断定义何为世俗维持自己不世俗的优越感觉。世俗原已在这里,本可无事,人又何必这样拿观念折磨自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