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扶苏退出之后,门传来一声嗲声嗲气的“爹”。赵正有子二十三人,除去少子赵胡亥一人之外,都只敢称赵正为“陛下”。随着那声“爹”蹦进门来的赵胡亥冲赵正咧嘴一笑,敢在赵正面前这么笑的,也只有赵胡亥一人,连后宫最得宠的妃子都不敢如此放肆。
“什么时候能长大?”赵正皱眉发一声长叹,可语气之中透露出来的,并不是谴责而是爱惜。
“爹,带我去吧!”
架不住赵胡亥的死缠烂打,赵正出游之时,带上了赵胡亥。如果赵正不曾偏爱少子,未曾偕赵胡亥同行,历史会改写么?肯定会。当然,那也是后话,也姑且按下不表。
咳出一口浓痰,赵正从昏迷中惊醒。所谓昏迷,其实只是外人的印象,对赵正本人来说,昏迷与梦并没什么不同。赵正在昏迷或者说梦境之中,听到风的吼叫、马的嘶鸣、德水的咆哮,也看到一只硕大的雄鹿在河滨狂奔。醒来之后,赵正依然听到风的吼叫、马的嘶鸣、德水的咆哮,只是鹿不见了。究竟是因为惊醒而失鹿?还是因为失鹿而惊醒?赵正没有琢磨,惊醒后的赵正忽然产生一种紧迫感,他觉得时间不多了,不能无端浪费在梦境之上。
“蒙毅!蒙毅!”赵正急促地呼喊。
声音不很大,因为赵正已经没有多大的力气。也不能算很小,因为赵正差不多使出了最后的力气。不过,无论赵正的喊声有多大,蒙毅都不可能听见。当时赵正斜倚在卧榻,卧榻在平原津。蒙毅跪倒在乾坤殿上,乾坤殿在咸阳。秦时的平原津,在如今山东德州。秦时的咸阳,在如今陕西咸阳。两地相去将近两千里,叫蒙毅如何听得见?
“臣在。”
蒙毅虽然听不见,却有人应了这么一声。这人自然不是蒙毅,是谁?中车府令兼符玺令赵高。中车府令,执掌皇帝的车马;符玺令,执掌皇帝的印信。中车府令与符玺令的执掌虽然并不高雅,却是非皇帝的亲信莫能为。赵高凭什么获得赵正的信任?首先是凭他的姓。《史记》里有这么一句:“赵高者,诸赵疏远属也。”改写成今日的白话,就是“赵高这人,就是他们赵家的远房本家。”至于“他们赵家”究竟何所指?其实指的就是赵正他们家。原来赵高乃是秦朝皇室的远房一支,难怪日后他不仅敢于指鹿为马,而且还想成为三世皇帝!后人误以为秦始皇姓嬴,从而误会赵高出自赵国王族的远房。不过,话也得说回来,秦与赵,虽然后来是死敌,原本是一家。赵国源于晋国的大夫赵衰,而赵衰正是秦嬴之后。换言之,虽是误会,倒也可以说是歪打正着。
“赵高?”听见赵高的回应,赵正反问。
赵正的反问令赵高略微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赵正已经糊涂,分不清谁是谁了,否则,岂敢冒应那一声“臣在”?
“是,是。”
“蒙毅还没回?”
“还,还,还没有。”赵正的追问,令赵高更加着慌,一向口齿伶俐的他,竟然成了结巴。
“快取帛书笔墨,替朕起草一道诏书赐公子扶苏。”
“我?”赵高听了,不禁又吃一惊,因这起草诏书的事儿,一向都由上卿蒙毅执掌,从来不曾轮到他。“不等蒙毅回来?”
赵正摆摆手,看着赵高取出笔墨,把帛书在书案上铺开,连呛带咳,断断续续地说出十二个字来。十二个什么字?
“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赵高写毕,赵正没再说话,只伸出右手的手掌。赵高心领神会,慌忙解下悬在腰带上的玉玺,在书案上的印泥上摁了几摁,连同诏书一起递将过去。赵正欠身接过,正要把玉玺盖上诏书,忽然往后一倒,眼睛翻白,手指松开,玉玺滑落。赵高慌忙趋前,伸手在赵正鼻前一摸,没有摸着鼻息。赶紧攥住赵正的左腕,又没有把着脉搏。难道就这么走了?
人终究得走,谁能不走?每逢看到赵正分遣方士四处寻求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赵高都在心中这么窃笑。不过,这么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物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还着实令赵高吃了一惊。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大喊一声:“来人!”可偏恰这时一声霹雳自天而降,把他的喊声淹没,连他自己都没听见。他下意识地又喊了一声,还是被淹没了。这回淹没赵高呼喊的,不再是霹雳,是紧随霹雳而至的瓢泼大雨。接连两次呼唤皆被天籁所没,令赵高忽发奇想:难道冥冥之中另有天意?赵高这么一想,自然就没有再喊第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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