紳士的燕尾服

都市情感電視劇《致青春》，根據辛夷塢的同名小說改編。劇中有這樣一幕：男主角陳孝正，正在介紹客廳中盛放的黑玫瑰。 「它的花名叫『紳士的燕尾服』；其實它另一個名字是『向內心的黑暗投降』。每個人的內心都有自己的黑暗面，不管你承不承認，它就在那兒；就像一頭在內心深處的野獸，不甘心被困在籠子裡……」

這段獨白般的陳述是事實，所以人生無時不面臨抉擇，也無刻不經歷爭戰，但若以此為由，將內心深處的野獸打扮得名正言順，甚至冠冕堂皇得如同紳士的燕尾服，則到頭來難免被其駕馭，淪為這黑暗的奴隸－－所謂現實的殘忍，豈不是在人不經不覺之間，一點一滴地誘使良知低頭，最後泯沒自己曾經承諾的價值？

陳孝正的人生軌跡正是如此。他的第一次選擇，是從華東建築大學畢業後的去向。當時，鄭薇歡天喜地著，嚮往一起進入心儀的建築公司，締造新生活；陳孝正卻已背著她，暗自做出了一個人的決定：接受同學也是副校長之女曾毓的留學名額，理由是「我習慣了貧賤，但是沒有辦法讓我喜歡的女孩子和我一起守貧賤；我不允許自己一無所有地愛你。」

他的確愛鄭薇，就像月亮貪戀太陽的光芒。他出身寒微，與環境的對比讓他心生自卑，陰鬱沉默；人生的高遠目標又讓他自負孤僻，特立獨行。鄭微，卻彷彿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另一個世界，陽光、自信、坦蕩、純情，無拘無束，敢做敢為。所以，當他拆毀他所搭建的模型──他與鄭薇的樂園，他的內心是那般委屈、絕望；當他在海洋館想方設法地促成鄭薇跟海豚的親密接觸，他的淚光是那般無奈、徬徨。

假如，不是有人頂替了他進公司的名額，他或許不會背叛與鄭薇的初戀？不，在他們最終走到一起之前，仍有無窮多的魚與熊掌之選，而陳孝正固守的價值座標是：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一個人首先要愛他自己。他給予這個「自己」的愛，就是讓「一生只能建造一次的樓房，必須精確無比，不能有一厘米的差池」；而這棟樓房最鍾愛的房客，首先是成就、地位和財富。

數年後，他學成歸來，再遇鄭薇。每天下班後，他會到她宿舍邊的十字路口站著，抬頭看著鄭薇窗口的燈光，彷彿只有這樣才有活著的意義，才能確信過去的往事並非是夢。這一次，他的選擇複雜得多：先藉曾毓空降為總裁助理；再靠「在適當的時候， 把這黑暗面向該展現的人展現」的手段，除掉事業上的對手，成為最年輕的項目經理；最後聯手國外產業一舉收購曾母公司，徹底擺脫曾毓的製約。

「在這個社會裡，只有我們有了利益，有了權力，才能更有發言權，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然一輩子都要面對不公平的對待。」在這樣的地基上，他的人生大廈建成了，作為副總裁，權勢、名望、財富接踵而至。然而幸福若只是從他人得到好處、滿足自己慾望的快感，那麼轉瞬即逝；以這樣的幸福為人生追求，並不能將人從動物中區分出來，而只會令生命像個白痴說的故事，滿是聲響和憤激，卻毫無意義。

所以，站在盛開著稀有黑玫瑰的客廳，踩在全市大小建築的頭頂上，作為人生贏家的他反而困惑了：陳孝正，你夢寐以求的，握在手裡的一切一切，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嗎？這樣的時刻，他是否意識到，多年前曾對鄭薇說過的話，指的卻正是他自己：「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你一直在追求不屬於你的東西，當你無限趨近於它的時候，卻突然發現你們不是連續的」！

鄭薇轉身而去──不是不愛，不是離開，只因發現兩個人從來沒有走在同一條路上，也印證了列夫?托爾斯泰預言的真相：「在富有、權力、榮譽和獨佔的愛當中去探求幸福，不但不會得到幸福，而且還一定會失去幸福。」

201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