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移民記(二)

来源: Waterinn 2018-07-02 08:09:22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0344 bytes)

北大孔乙己移民記(二)


且說那幾天我本來就在購思一篇文章,框架已經搭好,只須組織素材,援筆成文了。我於是借著這女生的文章軀殼,塞入我自己的文思,拼湊了一篇還算過得去的論文,以這位我並沒有見過面的女生的名字發表。

想不到這篇文章被另一家刊物的主編看到了,他也正好對這個話題有所思考,正在於我心有慽慽焉,於是便把該文轉載了過去。不久之後,該文獲了個省級二等獎,以此之故,那女生畢業之後順利進入本單位,可巧的是,就分配在我的部門,作為我的部下,歸我直接領導,就等她來報到了。

不久我師大的同學就打來電話,恭賀我“喜得高徒”,並說自己就是該女生的班主任云云-----原來這世界真的小,看似毫不相干的人,轉來轉去卻是互有關系的。

我的班主任同學並且告訴我,該女生是她們師大的校花,追求者沒有一個連也有一個排,互相為之角斗,頭破血流者有之,讓我小心一點,勿卷入武斗云云。

不過他的一番話卻是起了反作用,本來對她無所謂的我,聞听他的“警告”之後卻不由得“盼望”她起來,覺得我這同學大概是沒有吃上這枚“酸葡萄”,故有此說。

就算為了能當她的領導,我也務必盡忠職守,保住這個“領導”頭銜,以便將來見面時能有點優勢。

然而,我這個“領導”卻越來越難當了。

就因為手上有一個刊物的發稿權,那些為發表文章送禮者,為評上職稱送禮者笑臉相迎,諛辭相奉,低頭不見擡頭見,千絲萬縷,盤根錯節,別看都是小鬼,全都後臺強大,背景深厚,來歷神奇,我一個生於農村,長於山寨,無根無基,如萍如蓬的鄉巴佬,鳳凰男,委實難以招架。

但這些還只是困擾而已,雖不清明自在,到底油腥點點,大富不能指望,小康綽綽有余,工資基本不用,糧油常有人送。令人深感恐懼的是,單位的真正統治者,十朝元老的會計常隔三差五拿些空白費用單,勞務費清單,編輯費清單,稿費清單等雜七雜八的現金領取單讓我簽名,但“金額”那一欄卻是永遠的空白,並輕描談寫說這是“大領導的意思”,因為“大領導也不能讓他的上級大領導們餐風飲露,也要對他們意思意思,但又不能讓他們去簽這個字,留這個名,上這個稅,所以大領導的上級大領導的這個費用,就只能由我們這些小領導導‘代領’了。”我再解釋得明白些,就是上級領導拿錢,中下級領導簽名,下級領導承擔“個人收入調節稅。”

就事論事而言,這是一個誰也不吃虧的買賣,可以美其名言“共贏”或者“多贏”。中下級領導們雖然簽了名,上了稅,但仍然會有比他們的付出更高的進帳。至於誰是最終吃虧的,你懂的。

我是簽還是不簽?不簽,小鞋有得穿,下個月別說獎金,干工資可能都會被七扣八扣,年底考評就會“不稱職”,三個“不稱職”下來,那就只有“辭退”一條末路;簽吧,每簽一次,那就為將來“被精神抑鬱”“被休假式治療”“被脫產上黨校學習”“被跳樓”而再上一層樓。

然而,已經無可挽回了。在半清半楚半糊半塗半推半就半拒半受間我已半明半白地簽下了十幾張這樣的單子。雖然每一張單子我都不知道簽了多少錢,但每一張單子簽過後,會計都會給我發放五百或者八百或者一千的“勞務費”-------其實就是個簽名費,事實上我也沒付出過什麼勞動。

這個錢,我實在不敢亂花,也不敢与我認為“合法”的錢混存。我單獨開了一個帳戶,化名“金阿堵”,把每一筆帶疑問的錢的時間地點人物及來由記載清楚,然後存入。

那女生來報到了,她確實是一位亭亭玉立,風姿綽約的美麗女孩:妖妖嬈嬈,纖纖裊裊;亦庄亦嫻,若揚若飛;皎潔若冰雪映睛空,清艷似梅花照秋水;輕若浮雲之蔽月,矯如流風之回雪;明眸一盼,光彩四射,羞如紅日昇朝霞,美目一顧,秋波萬道,怯如皓月沉寒江……

她的美麗逼得我擡不起頭,無法對視她的目光,更不好意思目睹她的芳容。

她芳名叫胡欣,自己取了個很有詩意的筆名,叫“湖心”,並在极富詩情畫意的湖心小島上著一套素雅裙裝,攝一肖像:人本甜美,配以仙境,端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般的雅麗清美。

這种美麗猶如可感而不可見的X光源,襲人肺腑,燭人心腸,使人自慚形穢,有如蛤蟆見了天鵝,惶恐而不自安,不知如何自處。

黨要求黨的領導干部要加強黨性,革除風花雪月的小資產階級情調,可是無論我如何努力使盡吃奶力氣,甚至用上了《金剛般若波羅密多經》裏“云何降服其心”的功夫,這心還是如懷中的兔子,亂鑽亂撞,專与主人搗亂。於是只好坦白承認自己黨性不強,修養不夠,美人關過不了。

我竭盡全力以柳下惠為榜樣,以登徒子為警鐘,可是,“臣妾做不到阿”。

此後的幾個月實習期,我對她不理不睬,不聞不問,冷若冰霜,刻意保持距離,拒人於五米之外。但這种外表裝模作樣內心烈火噴油的心理煎熬,實在不好受。

第一次談工作,她是坦蕩無邪,天真爛漫,冰清玉潔,我卻精神緊張,小心翼翼,心懷鬼胎,七上八下。

錢鐘書《圍城》裏方鴻漸背著蘇文紈偷見唐曉芙,恐怕也沒有我當時那般狼狽。

交待完工作,她忽然若無其事來了一句:“你的神情氣質太像我大學老師中的某位帥哥了。”我聞言不假思索,也信口開河脫口而出:“你可誰也不像,是天地所生獨一無二的精品,古今所無,中外難有,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施朱太赤,敷則太白,恰到好處,正臻至美……只可惜我只能‘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唉!不說啦!’子曰:‘發乎情,人之本性也;止乎禮,黨之紀律也。’”

我本無賊心,可也不知忽然從哪裡涌來的賊膽,竟然一鼓作氣一發而不可收將這些陳詞爛調一古腦兒全都傾倒而出……

我承認,我說這些話,並沒有要勾兌她的意思。只是与其隔著一層窗戶紙,半遮半掩,若明若暗,心中實在撓得荒;不如干脆把這層紙捅破了,彼此亮堂,互無疑猜,也好輕松上路,專心工作。否則,我真是沒有辦法繼續當她的領導。

但是我雖然言辭華麗,心中卻很怯懦,不知會引來何种反應,所以在說那番話時,並沒擡眼看她,而是像小學生被老師批評時通常把目光落在課本上那樣把我的目光落在辦公桌的字紙堆上。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擡眼掃視,發現辦公室已空無一人,她何時离開,我真的不知道。

我又呆坐了不知多久,不確定那番話到底將引來多大的疾風暴雨。

但不久之後,我在單位會計說一不二的威權之下所簽下的那些數額空白的現金單殷憂再次襲上了心頭:畢竟,桃色新聞頂多讓自己成為單位的笑柄,而“經濟問題”的累積卻可能讓自己“被休假”,“被抑鬱”,“被跳樓”……

男女關係的窗戶紙已捅破了,經濟問題的窗戶紙,干脆也把它捅破了吧。

我於是打開電腦,乘著飛揚的神思,涌動的靈感,給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寫了封自首書,把我的處境和盤托出,然後附上那“金阿堵”帳戶上的明細表。

我想起有個在中紀委工作的同學叫李本晶。大學四年雖然同住一樓,但同系不同專業,我從未見過此公。就算可能在同一教室裏听過大課,但那幾百學生濟濟一堂的大課,也還是相當於沒有見過。不過李書磊的名字可是如雷貫耳,因為系刊校報文學社的各類印刷品上,經常見到他的名字和他的朦朧詩,散文詩。但他的作品卻沒有一篇是我能讀懂的,我唯一能讀懂的是他的名字,因此我除了知道他是名人名詩人外,一概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由於實在不了解這個人,所以我把自首書藏好,決定先私下咨詢一下紀檢處王主任,听听他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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