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感言
每年这个时候, 街上就有很多搬家的拖车, 总是羡慕那些搬家的毕业生, 今年我却不羡慕, 终于轮到我毕业了!
昨天的毕业典礼上, 欢呼声此起彼伏,可我连坐的力气都没有, 只盼着早点结束, 好回家睡觉. 本来期末考试就够折腾了, 每天还电闪雷鸣, 龙卷风的警报让人心神不安. 睡眠不足和压力让我每天都被头疼困扰, 今天第一次不按闹钟起床,头疼这才饶了我.
整整5年的辛苦, 换来了物理数学双学位.考完最后一门, 我望着天空, 很想哭. 所有的压力, 痛苦和挣扎, 历历在目.
去年底我上完了所有的物理课, 这学期全部是数学, 却得到了物理系的获奖证书. 可我这学期没有学任何物理啊, 困惑的我刚坐下, 很快又听到了我的名字:优秀毕业生. 沉甸甸的奖牌后面,还有一张500美元的支票!欣喜的我更加困惑, 感觉自己不配得奖, 因为比我聪明的男生一大把, 尤其是那个要去斯坦福读研的男生. 哪些教授决定把这个奖给我, 理由是什么, 我都不知道.只知道, 我的努力, 有人看在眼里.
去年申请了物理系2015年春季的研究生, 我对那个负责招生的教授说: “我老公需要空军基地的工作, 所以我不能申请外州大学. 如果被物理系拒绝, 我就立刻注册下学期的数学课,开始全力以赴攻数学. ”他说: “那你开始执行数学计划吧.”
他的答复让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物理系拒绝, 沮丧的我立刻去找最喜欢的物理教授Gary.他一脸吃惊: “为什么? 你的平均分可是3.97(满分4.0 )啊?”
“也许因为我年纪大了, 竞争不过那些聪明的小男生.”
“年龄歧视不合法, 以你的优异成绩, 完全可以起诉学校.”
“失败已成事实, 我只能面对现实. 难过没用, 这扇门关了, 我得立刻寻找另一扇打开的窗户. ”
“可我不高兴,我得和研究生录取委员会的人谈谈.”
“千万别.那会让人家误会我在托你求情, 我知道这在美国高校可是犯了大忌.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 强求没用.”我赶忙拦住他.
回到家, 我给最喜欢的数学教授Bob写信, 主题是: 再见了,物理.
他立刻回复: “ 明天下午到我办公室来. ”
第二天一见面, 我问Bob: “你说, 我是不是该哭呢?”
他说: “人生就是这样, 起起伏伏.走, 我请你喝咖啡.”
“在中国, 可都是学生请教授吃饭, 让教授倒贴, 我怎么感觉有些大逆不道.”我笑了笑, 算了吧,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 可我没事, 你瞧, 我的微笑多么真诚.”
“你那是强忍欢笑,装的. 你喜欢喝哪种咖啡?”
“你给我花了那么多时间, 我怎么好意思再花你的钱. 再说, 我压跟就不喝咖啡. 瞧, 我随身携带一瓶水.”
“中国人总是要喝茶的. 我请你喝茶如何?”
“看来, 你今天是铁定了心要花钱. 那就走吧.”
到了星巴客, 他指着蛋糕问: “要不要给你来一块?”我扑哧笑了, 在那一刻, 感觉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小女孩, 用好吃的哄我开心.
第一次知道星巴客居然还卖茶. Bob说: “你立刻申请数学系的研究生.”
“什么?”我瞪大眼睛.
“为什么不呢?”
“我行吗? 你知道物理系不要我,现在很没信心.”
“我是数学系研究生录取委员会委员.在申请信中, 你重点描述曾经当英语老师和口译的经历, 因为你的英语教学能力会让委员会相信你完全能胜任助教.很多国际生无法通过助教英语资格考试, 这方面你完全有优势.”
“这么说, 我至少有你这一票?不过, 将来我用数学找什么样的工作呢? ”
“我的一个研究生去了华尔街, 起薪是我的5倍. 另一个在美国国家安全局. 对了, 国家安全局给了我一笔课题经费.”
“去美国国家安全局工作?”我赶紧摇头: “ 中美关系一紧张, 美国会怀疑我的忠诚, 中国觉得我是背叛, 到时候我两头不是人. 还是离政治远点, 我是个小土豆, 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不管将来干什么工作, 申请数学系是我读研的唯一选择.告别Bob,我感觉好了很多. 他的那杯茶让我很感动.
几天后, 我碰到了Gary.他说: “物理系并没有拒绝你.”
我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什么? 我已经告诉数学系, 说物理系不要我了,所以我已经申请了数学系.”
“委员会告诉我, 你申请的是春季, 但惯例是秋季开学, 春季的经费申请比较麻烦,所以没办法在春季录取你. 而秋季的申请还没有结束, 来自世界各地的申请还在陆续到达,所以你很有可能收到秋季的录取通知书.”
“天哪?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逻辑错误, 才导致了这场误会.当时, 我对那个教授说, ‘如果被物理系拒绝, 我就立刻转攻数学.’他说那你就学数学吧, 我以为他这是在委婉地表示拒绝. 在逻辑上, A 导致 B并不表明 B 会导致A.做了那么多逻辑题, 可在生活中还是犯逻辑错误.我真笨!”
Gary说: “我想两个系都会要你的.”
他去年的预测真准, 今年3月我的确收到了两个系的录取通知书.思考了一个月, 我决定跟着Gary研究物理. 因为用数学找工作, 要么政治性太强, 要么跟生意关系密切. 谁赚了多少钱, 跟我没关系, 还是埋头研究宇宙清净些.
Bob说: “怎么样, 被人要的感觉很好吧? 虽然你选择了物理, 可我办公室的门依旧对你开放. ”
和我关系最好的几个教授, 全都是白人, 耐心友善,很有绅士风度. 相比之下, 我碰到的几个中国教授,尽管毕业于中国最顶尖的大学, 却都无一例外地脾气暴躁. 一个白人学生曾不解地问我: “中国教授对中国学生, 应该更友好才对, 为什么那个教授反而对你态度更差.”我无法给他答案,因为我也不明白中国教育出来的几个精英为什么态度如此恶劣. 现在我如果听说哪个教授是中国人, 不仅激动不起来, 反而心会咯登一下:这学期又要被吼了.
小时候, 我几乎从来没有被老师因为成绩差而惩罚过, 但对我好的老师, 转身就会对差生破口大骂, 甚至大打出手.Jeff第一次去我老家, 经过我的母校, 居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没有教过我, 但在小学, 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我是那个总拿奖的学生.近20年了, 他居然还在母校教书, 看到我很高兴. 班里的孩子伸出脑袋, 好奇地 “参观”Jeff ,那个老师立刻一顿臭骂, 难听地让我根本不敢翻译给Jeff.
中国的学生, 有多少是压抑的?在国内, 向我这样的草民是没有机会高攀北大清华的学生. 万万没有想到, 在美国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些精英,居然无一例外地暴躁. 也许他们很成功, 高高在上, 但当他们朝我发火的时候, 我没有找系主任投诉.不是照顾同胞面子, 而是因为我知道系主任甚至校长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品性. 自己不快乐, 别人能有什么法子?
也许是因为长期被压抑, 我看到了中国留学生的第二个问题: 在沉默中郁闷. 有些教授的评分系统会有参与分, 习惯了被灌输的中国学生容易在课堂问答和讨论环节中丢分.在演讲环节中, 中美学生的差距最明显.很多美国学生面对台下的观众, 一脸自信, 侃侃而谈.而轮到中国学生, 就会明显看到紧张,结巴,甚至畏惧. 首先当然是语言障碍, 其次是性格, 但非常关键的一点, 是美国学生不怕当众表达自己的观点, 质疑老师. 而中国孩子一到家, 父母就问: “今天在学校听老师的话了吗?”在家顺从父母, 在学校又不敢质疑老师,日积月累,就很难在套子里自我突破. 我看到太多的中国留学生, 下课彼此用普通话抱怨教授的参与分不公平,一上课却集体沉默. 这本应是 “指点江山, 激扬文字”的大好年华, 享受青春的少男少女们, 整整一学期, 从未提过一个问题,也不回答一个问题,有时他们用普通话来问我作业时, 我就很困惑,心想这人是谁啊. 对方的反应让我更奇怪: “ 我们一个班的, 你不认识我吗?”
中国老师眼里的温顺的好学生, 到了美国教授眼里, 却是一个没有给课堂作出贡献的 “隐形人”. 如果参与分丢掉(尤其这部分比重很高时), 教授无法将姓名和面孔联系起来, 拿A 是非常困难的.
美国教授眼里的好学生什么样?很多人说那肯定是聪明, 但光有这点不够. 我班里有个非常聪明的男生,很多复杂的题,不用纸笔, 眼睛一看, 思路就出来了. 但他经常缺课, 不交作业, 也申请了物理系, 和我竞争今年秋季的名额,最后没有一个大学给他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我认识的同学里, 最完美的一个,智商,情商, 逆商都很高, 同时却又乐观, 谦虚. 我总叫他 “微笑男孩”,因为他的笑是那样地有感染力, 有时鼻子都笑得起了皱纹, 那样子很憨厚, 却非常管用. 和他一起写作业, 心情好, 效率高. 我问他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基因, 他说兄弟姐妹四人, 一个有唐氏综合症, 一个有癫痫症, 母亲全职照顾孩子, 父亲的工资并不高, 但全家人都很快乐. 他家的经济肯定很紧张, 因为他总是穿着同样的鞋, 我们村很穷, 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孩子能把那样破的鞋穿到学校.青春期的男生, 总是想显示自己有多酷, 可他却从不在乎,不论脚上的鞋有多破烂, 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对这个小男生肃然起敬,同时也感谢他的父母,面对贫穷和残疾, 用爱和坚强,给世界培养出如此完美的一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