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博士

上个世纪90年代，中国没有实力，还在猫着腰摸着石头过河，还没有崛起。中国公民来美国非常困难。那一纸签证，比什么都珍贵。拿到赴美签证的到美国访问的中国高级精英们，越洋赴美的留学生们，让人羡慕，让人仰望。他们都有种人上人的感觉。

 

那时，一些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回国探亲之前，为了确保能够顺利的再回到美国，都会去第三国加拿大或墨西哥的美国领事馆，申请回美国的签证。

 

一天，一位兄弟从美国中部大平原打来电话，要求我接待一位计算机博士C，他的邻居。博士要来温哥华美国领事馆，办理回美国的签证。

 

铁哥们的邻居，也就是俺的邻居，没问题。计算机博士和我联系上了，商量着接待时宜。

 

六月的温哥华，阳光灿烂，温暖人心。白天非常的长，晚上十点天还亮着。气温最高也就是30度左右。空气清新纯静，漂着海水的腥香，掺和着原始森林的清香，但你却闻不到一丝的尘土气息。湛蓝的天空，绿色的森林，花园一样的城市，碧绿的英吉利海湾，象极了天上人间，如天堂一般美丽。

 

博士一周后就要飞到温哥华。博士说：我星期天的飞机，飞到温哥华国际机场，你到机场接我。我住你家两天。

 

我很为难：我租的是一室一厅，有老婆孩子，地方太小了，住不下。

 

那那好。你帮我订两个晚上的旅馆，要安全舒适，每晚二十刀左右。博士说。

 

好。我答应着，放下电话，赶紧骑上自行车，飞奔到温哥华神学院。神学院里有不少房间可以住宿。那是神的恩赐，虽然简陋一些，非常干净整洁，价格便宜，二十加币左右一个晚上。神学院在UBC校园内，北面朝向英吉丽海湾，南面隔一栋楼，就是 Gage Tower，再往南就是当年的 SUB 和 BUS Loop 。UBC交通非常方便，坐公交车可以到达大温哥华地区的各个角落。我以前在神学院住过。接待国内来的访问团时，也让他们住过神学院。

 

运气不错，我给你订了每晚二十二加币的房间，在UBC校园内的神学院。我马上告诉了博士。

 

离机场远不远？离美国领事馆远不远？博士问。

 

都不是很远，坐公交车都可以达到。我回答说。

 

你到机场来接我。博士很坚决。

 

我没有车。从机场坐公交车，倒一次车就可以到UBC。你行李很多吗？我犹豫。

 

你来接，我出出租车费。20刀够了吧？博士胸有成竹。

 

单程加币25刀，再加小费，单程28加币。我小心翼翼。

 

那也就20美刀，一加币不到70美分的。你坐公交车来机场，然后我们乘出租车去神学院旅馆。博士没商量。

 

你飞机几点到？

 

下午五点。

 

温哥华非常安全，十点才黑。你自己打出租到神学院旅馆，在UBC校园，二十多分钟就到，很方便的。我还是希望他能自己打出租到神学院。

 

你还是来接我。我从美国衣阿华来，没有到过大城市。博士几乎是命令的口气。

 

那，好吧。我不是很情愿的答道。坐公交车到机场，需要一个多小时。周末公交车很少，可能得两个多小时。一个大男人，大白天坐出租都不敢，是怎么回事？

 

博士飞到温哥华的那天，我下午三点就出门去机场。约六点多，一位高我半个头的壮年男人，胸前挎着一个女式小包，包上贴着写有我名字的白纸。左手一个手提包，右手拉着大行李箱，从机场出口慢慢的出来，边走边到处张望。

 

看到我的名字，我走向他面前：你是C博士？我是陶器。

 

啊哈，你好！你是我邻居哥们。

 

我们很快坐上了阿三的出租车，驰出机场，不一会就到了Marine Dr，驶向UBC校园。

 

在出租车上，他突然指了指胸前的那个女式小包，说：有点东西你带回家给我保管两天。接着，他又撩起两只手腕，亮出两串女士手表：还有这些，都请你保管一下。

 

贵重物品，可以请旅馆前台帮你保管，那里更安全。要是我家这两天有小偷光顾，你这些宝贝就免费送人了。我有点心机了，不知道他小包里是什么东东。

 

你带这么多女式手表干什么？我很好奇。

 

回国送妈妈姐姐姑姑姨妈的。咳，别提了。在芝加哥机场被警察盯上，被带到一间小屋，被盘问了半天，以为我是走私的。他娘的，今天差点就误飞机了。那帮黑混蛋。

 

你一大老爷们，两手腕上各带几块女式手表，是很不一般的，很另类很招人显眼。我心里琢磨着。

 

很快就到了神学院。我三十加币打发走了阿三司机，博士掏出20美元的票子，塞到我手中：这是出租车费，说好了的，我出。

 

到了他的房间，刚坐下，他就告诉我：今年二十八周岁了。这是来美国五年后，第一次回国探亲，也顺便相相亲，后天从温哥华直接飞回中国。

 

祝你好运，找个好媳妇。我鼓动他。

 

咳！回国也不是专门为找媳妇。人，总不能为了一个器官活着。他咧着嘴，眼晴盯着房顶。

 

什么器官？我很难跟上他的思路。

 

结婚用的那个器官。他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人，绝对不能只为那个器官活着。

 

对，对，对！我附和着，你明天还要办事，坐10路公车直接到 Downtown，美国领事馆就在那。我们现在去 BUS Loop 看看10路车站，你明天好一大早去签证。

 

我们从神学院南门出来，往南走，穿过两栋楼之间的绿色篱笆，再往南走了二百多米，就是 SUB。过了 SUB，就到了BUS Loop。

 

SUB里有餐厅，很方便的，你饿了吗？

 

不饿！我有饼干。

 

在BUS Loop 转了一圈后，我和他沿着原路返回神学院。在神学院南门口，我告辞了：你明天还有事，你好好休息。

 

第二天下午五点多，我下班回家，刚进家门，太太就嚷嚷开了：那个C博士找到你了吗？他三点多就开始往家里打电话，他找不到旅馆了。我告诉他，神学院在 BUS Loop 北面，他死活找不到，电话都被他打爆了。

 

我吃了一惊：那他现在该找到神学院了。

 

话音刚落，电话又响了，是C博士。

 

你来一下，我在 BUS Loop。找不到旅馆了，找不到神学院了。他很沮丧。

 

想到太太说，他三点就开始打电话了，都快三个小时了。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还是有什么问题？好，我马上骑自行车赶来，约二十分钟左右到，你等着。

 

我骑上单车，往校园 BUS Loop 奔去。将近BUS Loop时，老远的看见他正一脸茫然地坐在10路公车终点站的坐位上。10路车是直到 Downtown 的，他应该是坐10路去签证，又坐十路回来的。

 

看到我，他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你可来了，你真好！真他娘的！这神学院真神了，早晨从那儿出来，怎么着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想到我自己明天要去美国密苏里圣路易斯开会，还没打包。我没时间听他多说：跟我来。

 

我们快速的向神学院走去。刚穿过那绿色篱笆，神学院就在前面。他嚷了起来：我来这绿篱笆地方五六遍了，怎么就看不到神学院呢？对了，那根树枝太长了，树叶挡住了我的视线。

 

一叶障目！一叶障目！一叶障目！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能回旅馆了，对不？我很急切的说：我明天要去美国开会。祝你回国探亲一路顺风。再见。

 

慢！你明天去机场坐飞机去美国，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九点的飞机。明天一早和同事7点出发。

 

我下午两点的飞机，你们来接我，我和你们一起去机场。

 

你要在机场等五六个小时？我很不明白。

 

小意思，没关系。

 

好。明天早晨7点，在神学院北大门前接你。上帝，我还能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晨7点，我和日本人同事准时到达神学院北门，博士也很准时，在那等着。

 

日本同事开着他的车，很快我们就到了机场。在 Long Term 停车场停好车后，坐着机场的Shuttle，八点，我们到达机场大厅。我再次向他告别，祝他旅途平安愉快。

 

他神秘的笑了笑，突然掏出一把钥匙，塞到我手中，裂着嘴：忘记退掉神学院房间的钥匙啦，嘿嘿。你帮我退还给神学院吧。拜托了！

 

这真的很使我震精！我快速的把钥匙塞回他手中，很沉重很诚恳的一字一句的说：博士，你自己想点办法，我半个月后才能回来。再见！

 

我扭头走向我要乘坐的美国联合航空公司 Check-In 柜台。

 

C博士，你好吗？机场一别二十载，再也没有你的信息。神学院的钥匙，还在你那吗？

 

温哥华神学院 (Vancouver School of Theology):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注：

UBC: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不列颠哥仑比亚大学）

SUB: Student Union Building, 学生会大楼，是二层建筑，地下地上各一层，有餐厅，银行，各种活动室。

BUS Loop: 公车终点站。现在好像换到SUB东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