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日前去意大利旅游，我们没有为自己及家人购物的计划，但打算给美国这边的一位朋友带回一件稍好的礼物。在威尼斯旅游的第三天，我们去了离岛莫拉诺（Murano），岛上的玻璃工艺品现场制作让人兴趣盎然，且岛上的玻璃制品/工艺品商店鳞次栉比。逛过两家后，太太就说，礼品咱就在这儿选了。
逛街买东西这事儿我一般不瞎参合，她说行就行。那天，她先在一家店里初步相中一件，我心里觉得太一般了。最后她没买，我松了口气。然后接着逛，在一家门脸并不很显眼（里面不小）的玻璃品店的橱窗里，她一眼看上了我们最终买下的礼物 — 一个色彩斑斓，大约呈菱形，对角线不到一尺的“盘子”。进去问老板娘，她说你们有眼光，这不是批量生产的玻璃器皿，是艺术品，有证书（Certificate）的。
（忘了拍全部，只拍了一个特写）
由于价格较高，我太太问可不可以打折，老板娘说店里大部分商品价格可以商量，但有几件，包括这一款是不打折的，因为它是自己的父亲头些年亲手制作的。他现在七十多岁，已经不能再做了。这时候另一个人过来，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张照片说，那就是她父亲年轻的时候，他是一位玻璃工艺师 …… 我仔细看了看那个玻璃制品，像是个好东西，我也挺喜欢。于是就对太太说，你觉得合适就买了吧，别在购物上花太多的时间。她比较心细，在Certificate上有一点疑问。老板娘说，那我去厂子里重新给你做一份，你们在店里稍候。她一去就是个吧小时。她刚走我就对太太说，你在店里接着逛吧，我到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拍的。
这家玻璃品店位于一条比较宽阔的运河边上。朝对岸放眼望去，正对面是一座红砖建筑，显旧但比较整洁，上面“Fratelli Toso，1854”的字样清晰可见。我用手机上网查了一下，这是“Toso 兄弟玻璃艺术公司”，成立于1854年，至今在业内仍有名气。
我注意到，Toso公司前面是一条安静的路，完全不同于我们这边商业区熙熙攘攘。每隔一小会，才有个把人经过。公司的大门看过去几乎全黑，当路人人经过大门时，被深黑的背景突出了，成为很有意思的拍摄对象。另外，河道偶尔有船只经过。Toso公司作为其背景，也值得一拍。
于是，在大约一个小时时间里，我呆在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构图拍摄了十几张照片。下面是其中4张。你相对更喜欢哪一张呢？（还有，照片我基本上没有剪裁。B、C、D三张，你认为以某种构图进行剪裁，效果会更好吗？）
A、小船从公司前驶过。
B、拖着行李的母女俩。
C、抱着婴儿的夫妻。
D、一位妇女在遛一条很小的狗。
有人说，“摄影”和“拍照片”是根本不同的。我部分同意，但也认为两者是很难截然区分的。我是摄影爱好者，希望自己拍的照片多少带有“摄影”的艺术特点。因此相对而言，我不太喜欢“旅游摄影”，原因之一是旅游要赶点，不能耐心地等待时机（如光的角度）。而耐心等待恰恰是拍出好照片的要点之一。（当然，摄影类别繁多，像新闻摄影、体育摄影之类，不是靠等出来的。）在我过去的摄影经历中，有多次“绝望的等待”终获报偿的例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下面这张照片，大约摄于15年前的一个夏日。当时我只身在纽约地区工作，三年“单身”，周末经常拿着相机出去“打鸟”。那个周末我运气特别差，拍了几百张（拍鸟经常是每秒10张速拍），没有一张像样的。已经是星期天晚上近8点，天色暗下来了，我悻悻地往停车场走。路过小湖时，在暗淡的湖面上，有两只天鹅在游弋。这种 mute swan 很常见，我早已拍过很多，一般情况下不值得再关注了。然而在那个时刻，它们白色的羽毛是唯一尚能正常曝光的拍摄对象，而它们与湖面的巨大反差也很罕见。于是我停下来，把长镜头对着它们，在取景框里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我就这样呆了至少十几分钟。突然间，有一只天鹅扇起了翅膀，我赶忙按快门拍下一串。我随后大致回放了一下，确信这其中至少有一张是满意的。于是立马儿打道回府。我煮了一包冻饺子，倒出半碗油炸花生米，斟上一杯二锅头，心情好极了……
另一次的经历与之类似。那是一个初冬的周末，同样是整天没有收获。那时白天已很短，下午4点就暗下来。我缓缓地往停车场方向走，但没有完全放弃希望。我没有缩起单脚架，相机依然连在它上面倒提着，这样可以在两秒钟之内恢复拍摄。突然间我注意到一只小鸟飞到了我右侧的树上，我立刻停下来准备。一瞬间，小鸟跳到了离我不到5米的主干上，与我几乎平视，那个不到一秒的机会被我抓着了 ...... 这种nuthatch是一种较常见的鸟，我多次拍摄到，但这一张光线柔和、背景干净、姿态传神。它是耐心和坚持的结果。
我拍人像不多，但也有记忆深刻的例子。2011年初秋的一个周末，一帮影友约好在康州的一个海滨集合，拍摄某种鸟的迁徙（细节忘了）。那天我太太和孩子也跟着一块儿去了。两个孩子看着长枪短炮，玩着望远镜，一时间很兴奋。大人们在和煦的阳光下吃着野餐、聊着天，也颇有兴致。然而遗憾的是，几个小时过去了，迁徙的鸟连影子也没见着。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天气变了，一片片乌云压过来。影友们陆续都离去了。
我太太说，咱们也走吧，天不太好了，回家要开两小时车呢。我说再等等吧，拍不到鸟，也许还能拍到别的什么。你看这光和云，有些神秘而奇特。于是在后面两个小时里，她设法与两个早已失去耐心的孩子周旋，虽有抱怨，但毕竟还是由了我。
最终，老天爷没有让我失望。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我等到了我一生中最壮丽的晚霞，半边天空仿佛都在燃烧 ……
“等待”与“行动”这两个词，似乎是相反的意思。“行动”往往被赋予积极的意义，而“等待”经常暗示机会的丧失。其实不然。“等待”不一定意味着被动等待，而有可能是为得到好机会而耐心蓄势；“行动”也未必是理性的行动，而有可能是催促、贪心、从众等原因导致的盲动。“等待”与“行动”各自的是非曲直，从爱情、婚姻、投资、买房等一些重要的方面，都能找到贴切的例子。
我倒是认为，如果等待是理性的、有时限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白可能的结果和应对，那么耐心等待经常是一个好的选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