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瓶新说有余香(下)

    还有一次夫人去参加农业活动,让我这个上海城市里长大、从小没有接触过农业的门外汉很有兴趣,可惜时间有冲突,夫人说午饭时间赶到就可以。

    那天的午餐安排在一间和室里,每人一份定食,相当的好吃,听着一屋子的谈论声,我也感受到了她们开心的气氛,也知道了是跟大米有关的活动,日本的米饭之所以好吃是有道理的,是从土壤气候着手,深入探研后的结果。

    活动结束后的几天,家里送来了很多大袋的米。日本有赠答文化,就是对关照自己的人赠送礼品以示感谢之情,年中一次是「中元」礼品,年末的一次是「岁暮」礼品。

    那一个年中,夫妇俩把优质大米作为礼物送人。我们在家里一起准备,我的任务是在先生写好的一叠厚厚的明信片上盖章,我坐在桌前,一张接一张认真地盖上章,夫人在旁边把大米分成小包、一包一包地秤好包装好,就这样看着、做着、想着,让我想起并理解了先生送的牙签瓶礼物。

    礼尚往来是人际关系的润滑油,它的形式和种类因地而异,精致的小物件和精美的小食物,日本人把这种送礼做得如同生活中的点缀品,无需昂贵的价格却有满满的仪式感。

    那段时光里最难忘的是初到日本时夫妇俩带我去千叶的海边度假。那天穿上夏日和服,脚踏木屐,迈着自由的步伐,走在大路上,远处有山海,眼前是白云朵朵挂满蓝天,身旁的夫人嘴里说着天气很好、很舒服自在的话语,一阵阵微风徐徐而来,吹干了泡过温泉的长发,而我那颗年轻的心徜徉在志在千里的未来。

    黄昏时分走回酒店,一踏进和室的房间,只见先生一个人坐在广缘的低椅上。「广缘」是和室房间靠着落地窗的那一块空间,和室讲究的是间接照明,黄昏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让宽敞的室内显得格外的柔和、素雅、宁静,先生坐于其中,身着和服、手持一只古老的埙,吹奏着曲子。

    我凝神静听,却不觉得屋里多了一位长辈,看着他也走去广缘,坐在先生对面,缓缓地吹起了埙,没有人说话,那画面像极了我梦想中的世外桃源、高山流水……

    感今怀昔,无论是初次吃生鸡蛋加酱油的拌饭,还是特意为我而去的中华料理店里的日式煎饺;无论是感受温泉料理夏日和服,还是那一幕黄昏时分的光线下吹古老的埙时的那份记忆;还有先生的私塾,夫人的写作,定时来往的学生们。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我一直记得先生夫妇给予年轻时期的我的帮助,那种种生活的美好和人生的启示,如先生的书法,力透纸背、深受感染。也许是人生中过早地遇到了最好的,我却穷尽半生也没有得道至那种境界。

    生活还在继续。这只一直放在餐桌上的牙签瓶,再看一眼,忽然觉得它美而孤独。

 

(此文首载于二零二五年七月二十八日世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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