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是通向另一世界的桥

20061015日在法国爱克斯普罗旺斯图书节上,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与中国流亡作家高行健就边缘问题展开对谈。高行健谈到自己流亡后的创作经验,强调边缘的独立性与自由,大江健三郎则回应说,自己从年轻到成熟阶段都感受到处在边缘的矛盾,但边缘并非终点,而可能是通向另一种可能性的通道。大江健三郎说他小时候成长在一个很偏僻的山村,这个山村开始还有公交车可以通行,后来因为太过偏僻,连公交车也撤销了,唯一与外界联通的就剩一座桥了。小桥通往别处,你如果说处在某一边缘,我则说,边缘是通往另一世界。他们的对谈中文整理稿刊出在2007年第一期的《探索与争鸣》上。

高行健的小说也是专门写边缘人物,他的诺贝尔获奖作品《灵山》就是通过写边缘人物来固守个人微弱的声音,通过写人性来达到写人的普世性。而人性必须通过个人来达到,一旦抹杀了个人也就无人性可言。他说个人无论是指身体,或是情感,或是精神,都无法去制造一个模式。

之所以翻出这么多年前的一段对谈,是由于近期沸沸扬扬的张雪峰翻车事件。张雪峰是网络红人,最近因为蹭爱国流量声称如果武统台湾他立马捐五千万导致负面反馈。他作为教育网红,他在为学生选专业提供建议的时候,发表文科都是服务业,总结成一个字就是’”等极具争议的言论。张雪峰过去在网络上逐年爆火来源于学生和家长在人生选择上的焦虑,也得益于中国这个社会还处于没有完全市场化和不完全自由的状况。他的工作就是为那些为未来焦虑的群体提供一些实现他们人生价值最大功利化的建议。如果是一个完全自由的社会,学生选择什么专业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任何专业在社会上都可以找到用武之地。但是中国不一样,中国的教育制度从来就是在塑造一个个标准化的模版并忽视个体的需求。张雪峰正是迎合了这种群体化的需求,企图让每个个体都去追求最大的利益,去考公、考编、去学计算机,而那些学文科艺术类的却被他贬低。张雪峰在他的专业建议里几乎没有提到的一个类别,就是农业,可能他觉得太过边缘,他提都懒得提,而我本人就是农业大学毕业的。

选择读农业大学当然不是我的初衷,我是高考失利最后掉到农大的。我们当年能够读上大学的都可以称作天之骄子,但是在农大的一次讲演会上,有个同学说:考上大学是我们的幸运,但是考上农大又是我们的不幸。,可以看见农学类专业在社会上所受的歧视,连我们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也是经过了很久都没有从这种失败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才慢慢喜欢上我的专业还有农大的氛围。我发现农大的课程实际上比较轻松,没有什么难度,这样我可以有很多时间发展我的业余爱好,我开始阅读文学作品,我搞过摄影,有一段时间还迷上了剪纸。我也慢慢喜欢上我的专业课程,我发现我其实本来就喜欢与大自然打交道,我喜欢花草树木,更喜欢通过深入地研究它们得到一种心灵的疗愈。在农大的日子还有一个无心的收获就是我建构了自己的情感世界,在爱与被爱里为我的人生涂抹上了一层最明快的底色。

我发现我的人生其实一直都处在一种边缘的赛道上,大学毕业分配到一个很不起眼的单位,最后脱离体制自谋生路成了社会的边缘人,经过社会上的一番摸爬滚打后又移民海外,成了西方社会的一个非主流群体中的一员,我住在远离大城市的一个小镇,过着非主流的生活。一路走来,每次偏离正轨时,开始都是诚惶诚恐,到后来确也怡然自得。正是因为这样的非主流,反而成就了不一样的风景,应验了大江健三郎的那句话,边缘是通向另一世界的桥。

我在业余时间特别喜欢看韩剧,作为一个中年人,韩剧打动我的不再是爱恨情仇,而是里面各种各样的职业和形形色色的人生百态,在这里面每一个职业,每一个人物都有他们个性化的生命力,而不是程式化固有的模版。除了影视剧常见的医生、律师、警察等职业外,我在韩剧里还看到了餐饮业、美术、销售、建筑、会计、猎头甚至还有兽医等职业。有一个以兽医为题材的电视剧特别好笑,女主角在为狗动手术的时候,她都一本正经地称呼狗为患者,动不动就说我们要减轻患者的痛苦,这已经超出了人道主义的关怀了。从各种各样的职业里面,我看到了一个社会自由流动运转的良性互动机制,也看到了在一个自由的社会里每一个人的主体性,哪怕再小的一个小人物都有他们存在的价值。我希望中国总有一天成为真正的自由的市场经济社会,那个时候就不会再有张雪峰这样的人来为要上大学的孩子权衡每个专业的利弊,也不会所有人看人都盯着学历、资历和背景。

今年夏天去日本旅游,在一座古寺外有一棵紫薇树华盖如云,树上开着白色的花。我对旅行社的同伴说这种树大多是开紫色的花,白色花很少见。他们问是吗,你怎么知道?我说我当然知道呀,因为我是植物学家,我说完突然感到一丝得意,好像在荒漠里面开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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