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中
雨停了。
她睁开眼,操场空旷,泥水顺着衣襟往下滴。胸口的冷意,却带她回到了那个午后。
那天,王严第一次来看她上课。
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她肩章上。她站在讲台,讲丁玲,
不是讲那个才华横溢、敢爱敢恨的女作家。
是讲那个“犯了错误”、“思想偏离”的“反面教材”。
他们曾经熟识丁玲,也算朋友。但当她政治失势后,所有人都与她保持了距离。
北平解放随军进城时,她与王严怀着何等的理想——他们是李自成,是来赶考的。城市虽然熟悉,却仍是新的战场。王严进了宣传部,她掌管女四中,立志培养"革命接班人"。那时的信念,是使命,是理想,也是燃烧的热忱。
"丁玲,"她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如同刚在磨刀石上开过刃的利刀,"曾为革命呐喊,她的文字确实鼓舞过工农,点燃过革命的火种。"
她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台下,捕捉到每一个学生绷紧的脊背和专注的眼神——那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革命坯子"。
"但是——"她的声音陡然下沉,如铁锤重击砧板,"思想若不与党保持一致,再优美的文字,也不过是毒草!是糖衣炮弹!是腐蚀青年灵魂的慢性毒药!"
"文学,"她一字一顿,字字如钉子般敲击,"绝不是抒发个人情绪的玩具!不是风花雪月的无病呻吟!它是武器!是工具!是为工农兵服务的冲锋号角!是扫荡一切牛鬼蛇神的革命扫帚!"
她翻开那本被无数学生摩挲得卷了边的《毛主席语录》,指尖轻抚过冰冷的铅字,目光坚毅如铁:
"自由?真理?当然可以谈论。"她嘴角勾起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但必须建立在革命和集体利益之上!个人,永远要服从人民,服从党的领导!真正的文艺工作者,既要有为革命燃烧的火热之心,也要有清醒的头脑——明白刀锋应该指向何处!"
她合上书本,声音如最后的审判:
"正如毛主席所教导的:'文艺为工农兵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这是铁律!是红线!是生死存亡的分界线!"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王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可是……每句话,都非得说得这么'绝对'吗?"
她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纵容,有默契,还有一丝身为"人民教师"的骄傲:"回家再慢慢讨论吧。"
可如今她才明白——当年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如今都化作了砸向自己的石头。
学生们喊出的每一句口号,都是她亲手教会他们的。
她终于懂了。忠诚是一把刀。她亲手递出去,学生们接过来,然后砍向了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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