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寻桂殿》—群芳会

群芳会

小玉说：“我常常想起一件事来，但分不清是梦还是真。我家住的那条街‘巡津新村’可以说是全城最安静的一条街。就是正午一两点钟，街上也是冷冷清清的，人迹罕见。那条街的顶端有个院子，朱红色的大门永远都是紧紧地关着。从未见过有人出进。但我记忆里却清晰地有那么一个镜头。

小院里有一幢老式的小平房，平房门前有个很高很宽的平台阶，要踩着几级长满青苔的石级才能登上平台。平台下面种着长长一排美人蕉，硕大的花朵鲜红艶丽。

我在四五岁时，穿件淡绿色的小泡泡袖裙，快乐得像只小蜜蜂。在美人蕉前跑来跑去，不时地拔起一朵硕大的花来，吹喇叭似地吸食花蜜。平台上摆着小方桌，三四个老太太正坐在那里喝茶水聊天。天蓝得没有一丝白云，阳光照射的小院是那么和煦。还有那花蜜的味道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是很甜，夹杂着很浓的香味，一点也不好吃。但我从没有拔花吸蜜的习惯呀！”

素素说：“我也有过这样的记忆，当时什么都忘了，过后才慢慢回想起来。

我上小学二年级时，老师带我们到‘大观楼’玩，你们都知道‘宋家花园’从前是我家的别墅。解放前，每年夏天我们全家都会到那里去小住几天。解放后那里的私人别墅都被政府没收了对外开放，成了‘大观楼’的一个景点。

我们在“大观楼”里玩游戏，趁老师不注意时我就悄悄地溜走了，想去‘宋园’看看。

那天，正是六月天，天气已经很热了。我走在通往‘宋园’的小路上，小路两边的菜地里挂着紫色的茄子，红色的辣子，豆架上挂着碧绿的豆荚，许多白色的粉蝶儿正忙着在白菜、青菜的叶子上产卵。四周静极了，看不到一个人影。我小声地哼着歌，时而摘个瓜叶来当扇子摇摇，时而又弯下腰去摘几朵白色、黄色的雏菊……。

快到‘宋园’的时候，看见从‘宋园’里走出一个女子来，提着个白色小皮包，她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她长得极美，穿着一条我从未见过的裙子。那条裙子像一朵玫瑰红色的大喇叭花，我傻傻地看着她。她走到我面前时，看了我一眼，惊叫起来：“素素！原来是你呀！你怎么也来了？”

我更奇怪了，我可从不认识这位姐姐呀！她怎么会知道我叫素素呢？她见我一脸傻样，说：“你就叫我阿纤吧，你来的正好，我带你去参加‘群芳会’。”

“什么是‘群芳会’？在哪里？”

她笑着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你跟着我走就是了，众人都走了，我却找不到我的座骑了。’她牵着我的手走进一块菜地里，叫道：‘青蝉！青蝉！’

‘滋滋……’豆架上传来很响的蝉鸣声。我们顺着声音找过去，看见一片豆叶上有一只姆指大的青蝉，像架小飞机似地，张着翅膀在叶子上打转转。阿纤用指头点点它的头说：‘你呀！像饿了几百年似的！又跑出来偷豆叶吃了。今天惩罚你，带两个人。’

青蝉似乎极不愿意‘滋，滋……’地叫，阿纤拉着我的手跳上豆叶，在豆叶上我俩只有蚂蚁大。豆叶反倒大得像个小停机场。我们才爬到青蝉背上，青蝉就嗤地一声飞进了云层里。云层将我们笼罩了，什么也看不见。我非常害怕，紧紧地抱着阿纤。

‘素素，别怕，一会儿就到了。’阿纤抚摸着我湿透了的头发说。

不知过了多久，青蝉终于飞出了云层，在蓝天上飞行。等我适应了太阳的万道金光，睁开眼睛看看，下面是像蓝缎子一样光滑平静的大海。又过了片刻，青蝉飞到一座高山上。山上青翠的树林里，点缀着绿萼红苞，奇葩异卉，花树丛中掩映着楼台亭阁。

青蝉低飞，我们每过一道门。门上都有题额，‘茶花馆’，‘牡丹苑’，‘水仙别墅’，‘梅花阁’，“曲院荷风”等等。

‘这么多花朵朵！这么多花朵朵！真可爱！姐姐，这是什么地方呀？’我激动得双手乱舞。阿纤紧紧抱着我说：‘素素呀，这就是红颜山，你怎么忘得一干二凈了？’

青蝉在一道门前的一朵紫牡丹上停下来，我俩跳下花去，脚一落地又成了常人。阿纤对青蝉说：‘去吧，现在你自由了。’青蝉快乐地搧搧翅膀，飞走了。

阿纤帮我理顺头发，又拉拉我的裙子说：‘你穿着这条草绿色裙子，像棵小草似的，哎！没时间为你准备裙子了。’她拉着我，匆匆忙忙地朝大门走去，门上写着‘群芳园’三个大字。

门前两个卫兵，打扮像两只黄蜂，提着尖刀守在门口。她俩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阿纤，这是群芳会，你怎么把人间女孩带来了？’我紧紧拉住阿纤的手，生怕她们不放我进去。阿纤不知对她们说了些什么，她们就放我们进去了。

这个花园里开着百花，绿草地上成百上千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看着那些女子的裙子，我突然明白了，原来这是花仙子们的舞会。

原来安徒生童话里花儿们的舞会是真有的事情呀！我想将这个想法告诉阿纤，却找不到她了。

我第一要寻找的自然是玫瑰花女王了，但是我看见白玫瑰、红玫瑰、黄玫瑰等花仙子先后从我面前舞过，都没见谁的头上带着王冠。那花王是谁呢？

接下来要寻找的就是那位弹钢琴的黄水仙花贵夫人了。我顺着音乐找去，看见一位白牡丹花仙子站在一朵高高举起的日本银莲花上，长裙拖地，头戴金冠，正在指挥乐队，原来花王是白牡丹花仙子呢。

乐队里喇叭花仙子吹着号角，阿纤在她们当中。郁金香仙子敲响了大鼓，虎头兰仙子拉着大提琴，马蹄莲花仙子架着小提琴，春铃花仙子摇着小铃铛……。看看弹钢琴的那位，果然是黄水仙小姐，不是什么贵夫人，她那椭圆形的脸一晃一晃地，一双眼睛似睡非睡，非常投入，难怪小意达将她当成了太太。

接着，我又忙着去找穿小海军裙的紫罗兰花仙子。花仙子们太多太多了，没有找到，却看见许多三色槿小仙子们，穿白裙子的系着黑围裙，穿红裙子的系着白围裙，紫裙子系黑围裙。她们正用荷叶盘、水晶杯端着甜酒果汁，在花仙子中穿行。

我是住在贫民窟里的小孩，大多数时间都是半饥半饱的，当然吃就成了比找紫罗兰仙子更重要的事情。我马上就找到了那张放食品的长桌子，桌子上放着成百上千的切成三角形、菱形、圆形、蛋形的小蛋糕，上面还雕着各种花、鸟、鱼、虫。还有各种花形的奶油炸果。

我惊喜得如见珍宝，馋得眼睛都发绿了。一位三色槿小仙子说：‘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吧。’我听了忙端起小盘，铲了一朵菊花油炸果就吃，那味道真是好极了。那天我不但吃了许多美味点心，还端着酒杯和别的花仙子们碰杯，学着她们说‘琦——士’。

后来听老师说，他们是在宋家花园里石山旁的一块大青石上找到我的。我像《红楼梦》里的史湘云喝醉了睡在那里。四面的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满脸全是红色散落的花瓣，连落在地上的芭蕉叶扇子也被落花埋了一半。一群蜜蜂，蝴蝶闹嚷嚷地围着我。我还用丝巾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呢，口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