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话芳华

来源: 落英如雪 2018-01-05 06:38:03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1472 bytes)
本文内容已被 [ 落英如雪 ] 在 2018-01-05 11:26:57 编辑过。如有问题,请报告版主或论坛管理删除.

一直都想写写博客,把自己生活中难忘的大事小情记录下来。 可惜生了个拖拉的性子,从小最常受到的批评也是:没有长性,没有意志力。也幸亏国内的升学制度,有了压力,才有了头悬梁锥刺骨。没有了deadline,写博客的事也就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了。 

 

从小生活在部队大院的我,非常喜欢各种军旅文学作品。年轻的时候喜欢战争文学。有关于一战二战的,中国的外国的,小说电影都没少涉猎。甚至连丘吉尔回忆录这样的竟然也啃了下来。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那都是哪儿来的热情和精力。

 

出国之后,忙于学外语,拿学位,找工作;学更多的外语,拿更高的学位,找更好的工作。 不知不觉中和我曾经喜欢的东西渐行渐远。 也许是见识变广了, 或者是口味变刁了,无论是好莱坞大片还是国产巨作即使观影过程中激动兴奋,多是看过就算了,很少能有回味无穷余音绕梁的感觉,更不用说热泪盈眶触动心灵的体验了。

 

直到这次的“芳华”。从最开始影片筹拍就开始关注。一是其独特的取材角度足够新颖和引人注目。毕竟哪一个部队长大的孩子没有过对文工团的喜爱和憧憬呢。二是现在就爱看小孩子和年轻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充满活力热情的美好更加感恩和欣赏。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到影片上映,村子附近有没有影院上映。于是又上网找枪版。枪版看了三遍,城里有关的观影感文追了也有十几二十篇。 可见我对“芳华”是喜爱的, 看进去了。

 

网友们的高见时而心有同感,时而不敢苟同,时而拍案叫绝,时而更是挠的我心痒痒。十指连心, 总要也写点什么出来才能作罢。  

 

剧情就不介绍了,人物更是各花入个眼,也没有必要多说。我只是想唠唠怀旧这条线。记忆的深潭被影片中的人物,事物和景物搅动,好多以为早已忘记或是从未在意的东西浮上水面……

 

我的妈妈就是十三岁以文艺兵的身份特招入伍的。我的姥爷当时也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因为“历史问题”正在劳改。我妈妈当兵的经历可以说是一波三折,从中可以既可以看到刘峰那样的好心人,也有被政治斗争释放了心中之恶的小人们。

 

姥爷入狱后,姥姥以微博的收入,艰难的养育着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妈妈作为长女,如果能够当兵则无疑是对家里的一大助力。妈妈是幸运的 ,前来招兵的干部是个刘峰式的好人。他的标准就是妈妈的个人条件是出色的,儿女不应该为父母的错误背锅。我想他这样做也一定承担着一定的政治风险吧。和刘峰不同的是,他后来和妈妈完全没有交集,他做出的决定单纯是出于公正之心和对一个有些资质的小女孩的前途着想。

 

妈妈当兵走后,街道的一些邻居出于嫉妒之心,竟然联名向妈妈所在部队写揭发信,说一个劳改犯的女儿怎么能当兵,当的还是文艺兵?要求妈妈的领导被她开除出革命队伍。可以想象初中生年纪的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是怎么样的不安忐忑,又为此流了多少眼泪。妈妈又一次对我说过,她的心底一直是自卑的。她整个的工作经历都是和这种自卑作斗争。更多的时候是要战胜这种负面的东西,才能把才华施展出来。妈妈不但在文工团是台柱子,后来改行上医校,学习成绩也是拔尖的。

 

妈妈的领导是一个正直的人,顶着压力把妈妈保了下来。这其中的情节包括后来上医校,如果细说的话,可以是一篇小说了。妈妈常说如果不是这些好心人,她就遇不到爸爸,也就没有我了。在那个年代,对出身不好的孩子来说,真是步步荆棘, 步步惊心啊。

 

作为部队大院的孩子,从小没少看文工团的各种演出。最初的记忆是四五岁的时候看的智取威虎山。演出后的第二天早饭有我喜欢的油炸花生米,我却一口不吃。 妈妈很奇怪问我为什么。 我答道:省下来给小常宝送去。爸爸妈妈大笑, 说他们早走了。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是第一次懵懵懂懂的明白了戏剧和真实生活的区别。对话和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具体看剧的记忆反而一点都没有了。

 

七八岁满院子疯玩儿的年纪,和警卫班的小战士们都混得很熟。大院的大礼堂就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的游乐场。大礼堂是高大二层建筑,里面有马蹄形的二层看台,前面有大厅,两侧有走廊。下面还有地下室。舞台下面也有化妆间。大礼堂既高大又复杂的结构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就如现在游乐场和迷宫般有吸引力。玩起捉迷藏,逮人的游戏才过瘾。建筑物外的两侧各有一个大阳台和宽阔的带缓步台的水泥楼梯,是万一火灾的时候疏散用的。大礼堂不开门的时候,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

 

有文工团演出的时候,前面没座位,把门的小战士常常把我被走私到后台去看戏。那些小文艺兵们都很喜欢我,大概是因为我比他们更小的缘故。记得有一次和我开玩笑,说要把我领走做歌唱演员。我说不行啊,他们问为什么,我不好意思的说:听说嘴大唱歌才声音大。我的嘴太小了。逗得大伙都笑了。还记得又一次一个男演员跳空中一字马(大概是叫这个吧),结果没跳起来,摔倒在舞台上。但是他爬起来,赶上音乐继续跳。实在是精神可嘉,那个年代都讲究轻伤不下火线,希望他没有受伤。

 

电影中萧穗子跳草原女民兵是的抖肩我也记得。当时是一个跳蒙古族独舞的女演员,穿着布灵布灵的演出服,袖子下面还缀着一排不知是珠子还是穗子,总之抖起来的时候闪闪发光的,好看极了。这美丽神奇的画面对于小小的我是极具冲击力和感染力的,心中念念不忘,总是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以至于几十年后的我终于学会了那个抖肩, 也算是圆了儿时的一个小小的梦吧。

 

有几篇关于芳华的文章质疑何小萍所受到不公平对待是否属实,或是严厉的谴责那些集体侮辱何小萍的,或是看不上何小萍撒谎。这些人恐怕忘了,当时文工团的这些兵们,很多只是高学生甚至小学生的年龄。这个年龄的人很容易被影响,被集体同化。他们可以是最热于助人最勇于牺牲的,如那些学雷锋模范,还有老山第一线的年轻战士;也可以是最狂热最 残酷的,如打砸抢的红卫兵。这时一个集体的带头羊就显得非常重要。影片中,其他的女兵已经对何小萍动手了,要扒她的衣服检查。那个女领导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吼了几声,警告了最不起眼儿的小芭蕾。难道她真的不知道那个高干子女才是领头的吗?如果领导不给力,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会有一个默认或是公推的头。如果这个头不是个厚道公平的人,那么霸凌的产生也就不足为奇了。不管是在革命队伍,还是普通工作单位。当然最容易发生的地方还是年轻人聚集的团体,如学校,再如影片中的文工团。再次感到我妈妈是幸运的。她有一个有正义感有担当的领导,所以她所在的文工团是正气压倒了邪气。芳华这部小说好就好在每个人都是立体的,复杂的。不是言情小说里那种“纯洁到无耻”的白莲花式的人物塑造。刘峰也有七情六欲,何小萍也可以很勇敢的救护伤员,那个高干子女也不是坏人,小说中后来有她的后悔和道歉。她抢到了男朋友,可是后来她并没有萧穗子幸福。

 

再说一句那个时代的“耍流氓”。我知道一个人,因为摸了女人的辫子,被以流氓罪送去劳改的。还有一个大我几届的朋友,是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发小,严打的时候差点被枪毙了。据说是最后确定名单的时候,有人说“这不是那谁谁谁的儿子吗?”而幸免于难。相较于朱德的儿子,他可真是命大。法制混乱的年代真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军队待遇是近十年才提高的。妈妈比爸爸兵龄还长,但是爸爸是在部队退休的,而妈妈是九十年代转业的。现在爸爸的退休金比妈妈的要多四倍,更不要说住房医疗等其他福利了。妈妈常常后悔当时要是病退就好了。刘峰虽然是伤残军人,但当时领的伤残金和专业费是远远跟不是物价的飞涨的。有一点不明白的是,刘峰作为立功的干部是应该有接收单位的吧?有单位的总要好些。那么是他自己决定要下海从商的?

 

影片一个打动我的点却是与众不同的。当刘峰去探望病中的何小萍的时候,镜头中出现了医院带一个折返的长长的坡道。看到此处时,我瞬间出戏。脑中充满着自己的情绪,反而错过了片中据说触动很多观众泪点的情节。这坡道是没有电梯的时代,医院用来把伤病员推上楼下楼用的。据妈妈说,她就是在这个坡道上,不经意的和爸爸对上了眼神, 堕入了爱河, 才有了后来的种种和我。 对于我来说,这里和大礼堂一样,也是消耗童年时过于旺盛的精力和过于充足的时间的地方。孩子们最喜欢在坡道上跑上跑下,胆子大的还会骑在扶手上打滑梯。好在那时候病人也不多,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也不会有人管。顶多领导看见了吼几声,孩子们则瞬间做鸟兽散。片刻后又重新聚在一起,该疯疯,该玩玩。

近年每次回国已经没有了早年的兴奋。 看父母要去海南岛了。 老家的那个记忆中的家早就被新陈代谢掉了。 记得最后一次回大院,看到那曾经高大辉煌的大礼堂看起来灰突突的。 听朋友说也有要被扒掉的风言,赶紧拿起相机前前后后的照了许多相片。 

冯导的电影给了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我们一个载体,去寄托对童年或是青年时代那些永远逝去的岁月。把那些以为早已忘记,或是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拿出来,晒晒太阳,掸掸尘土,放在手心上,注以温柔的目光,细细地玩味。有人说芳华是以那些女性的大长腿来粉饰种种当时负面的东西。真是有些上纲上线了。回忆嘛,好像老美常说的:good old days……

 

 

 

所有跟帖: 

写得流畅,朴实!部队子弟,赞!!! -only-reader- 给 only-reader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1/05/2018 postreply 07:47:00

第一次来影视人生发帖, 谢谢支持。 -落英如雪- 给 落英如雪 发送悄悄话 落英如雪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05/2018 postreply 08:44:27

谢谢分享! 写得如此细腻,真切! -老生长谈- 给 老生长谈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1/05/2018 postreply 09:42:57

谢谢分享! -comingBZD- 给 comingBZD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1/05/2018 postreply 13:04:23

老朋友也来串门了。 哈哈 -落英如雪- 给 落英如雪 发送悄悄话 落英如雪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06/2018 postreply 05:57:36

写得真好,好像你是我儿时的同伴,什么都让你说到了。谢谢! -Slowcooker- 给 Slowcooker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1/05/2018 postreply 23:15:22

握手 -落英如雪- 给 落英如雪 发送悄悄话 落英如雪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06/2018 postreply 05:5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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