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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是因为我致敬
“她来了没有?”王方问护士小凌,一面透过玻璃窗向隔离室外张望。
“她会来的,一定会的。”小凌肯定地说,她知道主任说的这个“她”,是他的妻子。
王方是C市人民医院内科著名的主任医生,在“非典”入侵C市三个月后他自己也染上了“非典”,由治疗“非典”病人的主治医生,成了被其他医生治疗的“非典”病人。
三个月前,他们的医院入住了第一例“非典”病人,接着,一个个的“非典”接踵而来,塞满了医院,这让王方意识到:一个与恶疾抗击的特殊时期来临了。
医院的反应虽然过慢,但还是组成了专责小组,王方被任命为组长,在疫情越来越恶化的环境下,全院医务人员开始了没有昼夜分界的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诊疗服务,此期间中“正常上下班”对他们来说成了一个陌生的有奢侈意味的词。再之后在疫病愈加凶险的日子里,专责小组全体人员的体重都轻了差不多十公斤。接下来令全医院的员工都揪心的事不幸发生了:王方染上了“非典”,他是医院疗术上的名片,而且年纪才四十三岁……
如果你不是加班最多……如果不是总由你来亲为患者疗病……专责小组成员们十分清楚,他们的组长身先士卒,把危险留给自己,在他们身前矗起防疫的屏障……
王方被送进了由自己设计督制的“非典”病人隔离室,以往这里的病床上躺的是严重的“非典”病人。当他躺下病榻的那一刻,顿然感到了人生的不可预测意想不到……然而,他绝无反悔。他是医生,救人治病是他的职责,就象一个消防队员,面对着熊熊大火毫不惧怕。在非典期间,王方感到自己的责任感 ,就象十年前留学美国时的学习与实习那样。
在接受治疗中,王方分外思念自己的儿子,还有她……妻子……如果他们不会离婚的话。
儿子王蒙若十六岁,去年在朋友的帮忙下去澳洲读书了,妻子罗莉莉也调离了C市,同事们都是说他们夫妻实则上已经分居。当然,分居的真正原因是他们的感情出现了难合的裂痕。“真的无法弥补了?”他曾问过罗莉莉。罗莉莉沉默不答,那冷冷的表情已经告诉他怎么一回事。
儿子是不能来看他了,他也没告诉儿子,没必要让未成年的儿子承受太多打击。要不要告知罗莉莉?他十分犹豫,他当然希望她来看他,但也怕她不来,他会十分难过。
罗莉莉来了,这天他在昏睡中睁开眼,就见到隔离室外的她的脸显现在那里,平静亲切关注的神情透过玻璃窗传递进他心里。他顿感兴奋世界美好“非典”消失,竟然可以充满气力手一撑坐起身来。毕竟,他仍然那么爱她。她比他小八岁,靓丽娴淑,从认识她后他就爱她爱得发狂,她与任何一个男子交谈都能让他妒忌,她每天的业余活动都受到他的注意,以至拆看她的信函,偷听她的电话……“我们离婚吧!”她在儿子出国后终于向他说出了很久就想说的话。他当然不想离,接着她调单位,离开C市,与他分居,不再与他见面,来信说我们最好协议离婚,免得法庭上见大家难堪……
但是在他成为“非典”病人后,她来了,他在与她一年多没见面后,又见到了她,还是那样的靓丽娴淑……
她用笑脸和手势鼓励他:你能赢,一定能赢!
这比所有的药物都灵验,他从她来的那天起,病情得到了抑制。此后她天天都来,拿着鲜花,提着汤水。他知道,那些汤水是她亲手煲的,因为她能烧一手好菜,儿子常常自豪地说:我妈是世界上最棒的厨师!
以至成了习惯,有一天不见她,他的心就不安宁,哪怕她偶尔来得迟一点。
“主任,她来了!”小凌欢笑道。
罗莉莉又出现在隔离室外的玻璃窗处,依然闪现那样美丽的微笑。王方象五月天看到了莉花,心境无限的明朗。
一个月后,王方摆脱了非典缠身,大大松口气后离开了那恐怖的隔离室,他象他治疗过的“非典”病人一样,不久将健康如故活蹦乱跳。他十分清楚,帮助他逃出生天的精神支柱是罗莉莉。
回家后第三天,他打电话给罗莉莉,约她到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他们初恋时的江边林荫道。
她来了,很平静。他象当年一样递上一束鲜花。她没有接。
他不解:你依然关心我,说明你是爱我的……莉莉,我不想离婚,因为我永远爱你!
她不作声。
他们慢慢向前走,他以为她一定如他所想,最终会接过那束花。
但她终于站定了,眼睛望着他,平静地说:“王方,当我知道你带领其他医务人员与“非典”抗击时,我好感动;当知道你染上“非典”后,我好担心,但你终于安全渡过。你们全体医务人员在与“非典”斗争中的职业精神令人敬佩,有英雄气慨。我来看你,是因为我致敬!”
王方顿然明白一切。
“我们都从美国留学回来,我们都知道什么是职业精神,今后的路还很长,并非这次的“非典”,我们才需要职业精神……我们只要工作,就要有职业精神……我知道这对我们很难,因为中国的环境,对职业精神有不同的解读……你知道我最不能接受你的,是那一点?”
王方想了想:“我知道……我不该莫名的妒忌,我应该更大量一些……”
她摇摇头:“这只是一个方面。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丢弃了我们在留学中获得的价值了取向。因为要疗病救人,所以才有医院,医院的出现,不是为了敲诈病人掏光病人的钱财。”她停顿了,眼睛的光亮异常的果决,“我没有对你明说,一直暗示,一直暗示……”
王方一听明白,回国十年后的经历,如电影的快镜头,迅速地掠过他的脑际:病人小病大治,动辄体检输液,手术之前想的是病人的红包……
她的脸扭一边,望着远方:“我们所处的环境,要坚持我们当初的价值观,会有困难,很困难……尽着良心去做吧,我做了,希望你欣赏我:你做了,我依然向你致敬。”
王方很惭愧:“我知道……我明白……”
“我们仍可以做好朋友,今后,无论你出什么事,我依然会以最好的方式表达我的友情,我相信你也会……请多保重。”她说完给了他一个善祥的微笑,转身慢慢走远。
王方怔在那里看着她消失,脑子里却一直嗡嗡的鸣响着她的那番话……
该小小说曾发表在当年的《羊城晚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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