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 悼念父母

来源: 杜潜 2018-04-10 14:26:22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9579 bytes)

清明时节  悼念父母

我的父亲杜德

我父亲从未上过学读书,靠着问人家一个字一个词,这样坚持不弃的积累,至可以看报读书。也没人教过他书法,但他的钢笔字粉笔字写得刚劲秀气。成人后的父亲,在花尾渡(可载二百客的大客船)上当水手,后升职至水手长。他水性非常好,可以潜入河中十米的深水区闷五分钟。有次,船触礁,他潜水下舱底堵塞,塞好上浮却找不到出口,危急之下往上猛冲以头撞起舱板逃生。慢慢的,他的听觉开始迟纯,到我出生后不久,他基本上算是失聪了,和他说话要将嘴靠近他的耳朵旁大声发音。文革时,家家户户的墙上都挂毛魔的肖像,有的是请人来画。父亲为了表忠心,左手持毛魔像,右手执根扫把枝,这扫把枝的一头用锤子砸软,这软的一头蘸上红油漆,父亲瞄一眼左手的毛魔像,右手便在墙上画,从未画过画的他,竟然在家的墙壁上画出一幅一平米左右的大毛魔像,九成相似,凡来家的亲朋熟人,见了后都不相信是他所为。

我小时候非常非常的调皮,逃学打架撩(欺负)女仔,几次拿红领巾擦屁股后扔掉(忘了带草纸),老师三天两日上门投诉,老师走后父亲一定赏给我大餐“黄鳝炒面”——用藤条打在脚上起条条红黑楞。家里的墙上,除了挂毛魔像,也悬着专门打我的藤条。有次我和一个同学跑到一家制作蜜枣的作坊,溜到晒场旁瞅机会抓一把蜜枣就跑,结果被捉住,父亲大怒,先将我绑起来,再端来一盘水和磨刀石,将菜刀磨得铮亮,再将我夹在他的膝盖上,拿菜刀做出象杀鸡般要“ 锯”我的頚,吓得邻居们过来劝拦。还有次是老师上门告知我这个调皮鬼被留级,没面子的父亲将我绑起塞进一个猪笼里,扛到楼下一空地处,用砖块堆叠,直到居委主任前来劝拉。

因为耳朵失聪,父亲不在渡船工作,调到一港务作业区当水手长,领导三个水手。小时候我常到作业区玩,因为穷没鞋子穿,有次在河滩被铁丝刺了脚板,于是向父亲撒娇,才露出一丁点意思,父亲瞪了眼睛严厉地喝:不准叫不准诈(撒娇)!我即时便收了声。奇怪,竟不觉痛了。七八岁时学游水,父亲抓起我抛向河中,让我在水里挣扎,他抱着手观看。如是三次,我竟然学会了游水。到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水性就超过父亲了。因为失聪,作业区的人口口声声叫父亲“聋佬”,小时候我听着特别刺耳特别愤怒。到我成年时,因为喜欢体育锻炼,我身材比父亲高大,两块大胸肌八块腹肌,有次父亲的一个工友问我:“你个聋佬老豆(阿爸)呢?”我一把揪住他的胸口直搡,绷脸怒目恶狠狠地:“聋你老母!”吓得他脸色发青,连忙直摆手表示没有恶意。

我十二岁的时候,一天,以前的邻居同龄的男孩伟民,拿了一把二胡跑来,得意洋洋拉了一首歌给我们一班孩子听,哗,一段时间未见,伟民竟然会拉二胡?哗哗哗,羡慕得我们头都冒烟!那年代,买把普通的二胡要十六七元吧,那笔钱很大啊!父亲说我可以做个二胡给你。在我们的怀疑中,性格急躁的父亲很快他买了蛇皮明胶,刨了木片木杆,左粘右接将一个二胡做出来了。我就凭着父亲做的二胡,开始了玩音乐的疯颠岁年,之后笛子口琴提琴钢琴拾上手好不快活,呵呵呵,如果不是父亲为我做的二胡……一切皆由父亲带来。

父亲对家庭的责任感……他每个月发粮(工资)后,就拿一半回家,但一个礼拜回家拿回五块,一个礼拜又取五块,几个礼拜下来,等于没交钱给母亲。他五十多块钱的工资,怎么用呢?作业区有个青年水手即父亲的下属,不幸他是个失声者即哑人,作业区的人叫他“哑仔”。这个失声青年的工资只有二十五元,除了留下十元,其他就寄返乡下,乡下在老母和四个弟妹。父亲特别同情他,加了菜总叫他共餐,也买新衣服给他。白话人讲“聋精哑毒”,意思是聋的人特别疑心别人说自己坏话,哑的人分外仇恨自己被人家歧视。我父亲心胸宽广,你们怎么交头接耳小声讲大声笑,他从不理会当你是自吠。而那失声青年则不一样,常年芒着面,一双眼睛总阴阴的斜视你。小时候我就很不喜欢他,他从未试过亲切地抚摸我的头。还有个水手叫二叔公,年纪比我爸大,他好几次偷偷对我讲:你阿爸咁笨,饭菜票放晒系枕头底,门又唔锁,死哑仔偷晒都唔知!你话比你阿爸知啊,收好饭菜票!”我将二叔公的话告知父亲,他不以为然的”咡 “一声,摆摆手意思是你小孩子别理那么多。二叔公的家境比我们更差,二叔婆生病没工作,四个孩子和我们三姐弟差不多大。父亲一有空就将旧船折下的烂板劈成柴火,挑到二叔公的家。那年代,好多年才长工资一次,轮到我父亲时,母亲和我们都很高兴,没想到我父亲把轮到他的名额让给二叔公,气得母亲啊我不知如何描述。到我下乡插队当知青,政策规定父亲可以有笔补助的钱,他也不要:“国家困难嘛!”嗬嗬,我的爸……

父亲是长年的劳动模范,作业区就是他的家,小时候我们读书放学就是到作业区的饭堂食饭。每年发洪水时,作业区特别忙,我们一家人就特别不安,因为总有工友半夜跑来擂我们家的门:杜德腿抽筋病发啦!然后我们就赶去医院。父亲在住院期间,身体稍好,天天给留医病室拖地,抹窗口,那些医生护士和住院的病人,表面不说,但那神情都显示着:真是傻佬!因为聋,父亲对社会的了解,完全来自于报纸。每次加班拿到双工,他就买只鸭子回家加菜,一面炆鸭一面高兴地由衷赞叹”共产党真好啊!“其实那年代,社会的民怨已厚积待喷。我们住的是房产局的房子,那是一幢三层的洋楼,业主是民国一个工程师的私宅,这幢洋楼除了瓦片屋顶,一切均西式建筑造型,水泥钢筋青砖结构,门窗都是带几何线条的,采用的木材来自上等南美树木,仅那楼梯木扶手,那木质手敲下去指骨发痛,荔红的油漆透着无法磨去的光泽。这么漂亮的洋楼,自然逃不过被共产党政权抢夺的厄运,业主夫妇让被枪毙,房产局安排了十户人家住进来,我们家住二楼一间大房子。我父亲退休后,闲得慌,天天扫楼梯,将楼梯扶手擦得闪亮亮。其时他这么做,邻居们并不感动,却认为他是傻佬!

父亲除了对家庭缺乏些责任感,基本上是很优秀的,我没听过他讲一个字的粗口,他骂我们的用词是:牛韧(牛肝)!他从来不过问我读书学习,偶尔只问:成绩好吗?我读书成绩除了语言其他是一般,但我总在数学作业本上改分数,60变80,之类。父亲一看,呵呵的笑,80分,阿仔,继续比心机!告别调皮捣蛋的童年,我步入觉醒上进激情燃烧的少年,学音乐,画画,雕塑,书法。我常叫父亲坐好,然后画他的肖像素描。父亲选出他认为最好的,装进镜框挂起,每逢人客来,指着画像自豪地说:“我儿子画的!”父亲在退休后中风一次,治愈走路稍有不便。后来我下乡,父亲虽然没有来看过我,但我一回城,他就高兴得亲自下厨煮面条给我吃。父亲煮的面条,是广东人最喜的“过冷河”。我在下乡期间,感到前途茫茫,于是学写作欲杀出一条血路,从此便沉迷于胡思乱想而不拔。25岁那年,这个胡思乱想的家伙获得省级青年短篇小说大赛一等奖,我把奖状给父亲看时,他嗬嗬嗬的笑声充满着开心快乐满足:27岁时,这个家伙又发表一个电影剧本,拿到一笔大的稿费,父亲那笑声依然,至今我无法忘怀!

因为中过风,影响了父亲的长寿。我常想,我有多少父亲的基因呢?豪爽大方?心胸坦荡?文艺因子?无师自通?善良随意?性格急躁?愚昧无知?我似乎听到父亲说儿子,那年代的作品,只反映写作技术,良心?嗬嗬嗬,大大的坏!

最大的遗憾,就是父亲去得早,未能让我有机会申请他来美国看看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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