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商人霍英东生前每次到北京,都先要去首都机场看看一幅壁画,那幅壁画上画着3位裸女,如果画还在,他才放心,说明可以投资内地,中国改革开放的政策没有变。
这幅带给霍英东踏实感的壁画叫《泼水节——生命的赞歌》,作者是袁运生。当年他从云南写生回来,受到傣族开放自由的状态启发,在壁画上创作了三个裸女沐浴的形象。
改革开放,不只是经济领域,在文学、思想、艺术等领域,也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中国与世界的艺术交流,也愈加频繁。
越来越多的西方画展引进中国,而中国画家也走出国门,袁运生自己也赴美交流讲学,受邀为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创作大型丝织壁挂《人类的预言》,为香港城市大学创作壁画《夫子琴思》、《万户飞天》,促进了艺术中西方的交流,形成一种对艺术自由创作探讨的新的思潮。
袁运生
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T1航站楼三层的一家餐厅里,旅人裹着大衣匆匆走过,没有人驻足,注意到墙上那幅壁画。壁画的五分之一已被吊顶遮挡,东南一角有些许脱落,呈点状斑驳。在烟熏中,东面的主体部分色彩已经日益暗淡,反而衬托着东南面的三个沐浴裸体形象色彩鲜明亮丽。
很多人并不知道,如今看起来是如此稀疏平常的人体艺术,当年却备受争议,甚至惊动了国家领导人。这幅高3.4米,长27米的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邓小平亲自给过意见,李先念点评过。
归来
1978年,袁运生终于回来了。他兴奋地背着一米宽的画板,画板里夹着很多画,还拎着两个大包,里面全是白描稿,那是他在云南写生的成果,也是后来机场壁画的灵感来源。
此前,他饱受政治运动的困扰,1962年,他被分配到长春工人文化宫画宣传画。1976年,袁运生摘掉了右派帽子,拿着朋友费正给自己的300块钱到云南写生。
这时候,中国的艺术氛围正在发生变化。1979年3月,中国美术家协会第二十三次常务理事扩大会议在北京召开,中国美术家协会正式恢复工作,并呼吁为著名画家徐悲鸿、齐白石、傅抱石、江丰等人恢复名誉,在会议上倡导艺术民主,人们开始看到希望,美术创作一点点解禁。
袁运生在云南的写生白描画引起了美术界的注意。1978年,他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电报,受邀参加机场壁画创作。这是1949年后,美术工作者第一次大规模壁画创作。有关部门对此非常重视,连画画的丙烯颜料都是法国进口的,颜料画完后,还特意派专机带两个学生到上海购买。画家们集体住在首都机场四层宾馆,和飞行员吃一样的伙食,每天早上6点一辆大巴就会把他们拉到机场创作,从早到晚。
袁运生邀请了费正、连维云两位画家一起参与创作,还有三个刚考上大学壁画系的学生作为实习生,每天有用不完的创作欲望,夏天晚上,蚊子特别多,他们就用橡皮筋把衣服袖子和裤脚扎起来接着画。
“都是踢里秃噜的,邋里邋遢的,也不讲究。那会也没什么好衣服,因为国外的一些时装还没进来,老师学生都没钱,也没有精力去享受这些东西,是个物质非常匮乏,但是精神都特别亢奋的时代。精神上都解放了,人的精神面貌不一样了。”袁野说。他是袁运生的儿子,当年才12岁,据他回忆,每天父亲带着一身颜料回家,也不休息,铺开画纸接着画。
“袁先生画兴奋了,经常半夜三点咚咚地敲门,喊我们一起去看画。”当年的学生韩眉伦说。另一位学生耿旭则记得,袁总是抓紧一切时间画画,“他认为嗑瓜子就是浪费生命”。
就这样,这幅壁画从春天画到了秋天,韩眉伦负责画裙子的部分,几乎所有部分都已完工,她发现壁画东南面两个女孩的裙子还没有画上,于是追问袁运生打算画什么样的裙子,她去找图案,袁运生笑而不语。
韩眉伦回忆道,当时就觉得,“袁先生在酝酿一件大事”。
解禁
1978年9月底的一个下午,机场大楼清场,所有人都去开竣工大会,开会开到一半,韩眉伦发现袁运生正在扯她的衣角,小声说“走,走”,学生耿旭和曾小俊见此也悄悄跟上。
“我问袁先生怎么没叫费老师和连老师,袁先生说,就别叫他们俩,我一个人来承担这件事。我就知道他可能要画裸体了。”韩眉伦说。
“因为人多,传言就多,事就多。我就想大家都走了,我一个人跑去把那个画了,因为这个事情在当时比较敏感。”袁运生回忆道。当时机场大楼门都锁着,袁运生带着学生绕过机场大楼找到一个两米高的窗户,沿着脚手架跳了进去。
整个机场候机大厅就只有他们三个人,韩眉伦至今觉得那是最精彩的一次观摩,”袁先生现场画,一笔没改,飞快地画完了,就半小时,我们都屏住呼吸。”
为了这半个小时,袁运生想了很久。“(画之前)我没有和谁商量,”袁运生说,他觉得中国艺术,必须要过人体这一关,尤其是公共建筑,“不然中国永远觉得好像画人体就是件不得了的事情,老迈不出去这一步。”
虽然中国已改革开放,但那仍是一个“谈性色变”的年代,别说裸体壁画,即使画人体模特都必须偷偷摸摸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