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之旅（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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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之旅（七十三）

程起凌晨醒来，发现自己和伍果儿躺在地下室的沙发上睡了大半夜。赶紧爬了起来，才发现胳膊和腿酸得厉害，看着空空的酒瓶，知道自己昨晚和伍果儿没少喝，怪不得一直感觉在云里雾里。他找到一条薄毯给还在沉睡的伍果儿轻轻盖上了，想起她昨晚提到和伍仁儿的事，隐隐为他们这对果仁冤家担心。

剩下的几天程起和伍果儿几乎形影不离，四老看在眼里，喜在眉梢。每次看着两孩子同进同出，便四目传情，感觉有戏。程起和伍果儿私下笑作一团，说老爸老妈们要知道其实他们每次出去都是跟那非洲仁儿混在一起，估计会吐血。

四天假期匆匆而过，程起和伍果儿刚刚重拾年少时的那份兄弟情，这又要分开了。好在纽约和波士顿不远，伍果儿临走前跟程起开玩笑料不定哪天她就把画廊搬到纽约去了。

回家的路上，程起开着车，程妈试探着他：“儿子，你说这果儿搞艺术，自由散漫的，是不是有点不靠谱啊？” 程起心里扑哧一通笑开了，心想这可是老妈您自己看中的，嘴上却正儿八经地说：“妈，靠谱了那就不叫艺术了，我看果儿不错，挺好的，有理想有追求。” 说完偷偷瞄了一眼老妈，果然看见她喜滋滋地跟程爸交换了个眼神。程起心里大叫一声欧耶，摆平两老了，这下耳根可以清净一阵了。

最后一个工作周，都是一些琐事，程起抽空跟以前在哥大写毕业论文时认识的一位纽大金融系教授联系上了。教授早先年就离开大学自己开了家金融软件公司，后来卖给了一家大公司，赚了第一桶金后，就开了一个金融咨询公司。程起工作后的第二年曾经和他合作过一个计量经济模型，教授一直比较欣赏程起。但他们平时很少联系，程起也就每年圣诞新年时给他发个节日问候。这次教授意外收到程起的电子邮件特别高兴，约了他到他的公寓面谈。

教授的公寓在下城联邦大楼附近，门卫森严，以前程起去过几次，是一个顶层的penthouse，有4千多平方英尺。他夫人也是大学教授，退休后扔下教授独自一人欣赏异国风情去了，玩累了就回来歇歇脚，然后再接着游。所以大部分时间家里就教授一人，有个保姆每天来烧饭打扫卫生。

程起的到来给教授了无人气的公寓增添了一点生机，教授提前吩咐保姆添了几个菜，两人边吃边谈了起来。程起这才知道教授公司里的两百多名员工遍布在世界各地，他全靠网络管理，平时开会都是视屏，一年也就那么几次跟项目主管们见面商讨工作。

程起跟教授谈了谈这些年的工作经验，最后提到最近公司合并项目下马，想自己做点事。没想到教授一听一拍程起的肩，说刚接了一个政府部门的经济项目，跟当初他们合作的那个模型有点类似，正想找个这方面的小咨询公司做，问程起有没有兴趣。程起一听兴奋了起来，赶紧问教授要计划书说晚上回家就看。

盛夏的阳光白花花地打在教授家一整排的落地窗上，屋内循环着温度恰到好处的气流。程起和教授饭后倚窗而坐，年近花甲的教授依然精力充沛，娓娓而谈。程起听着他充满激情地讲着近年来做过的项目，崇拜之余不由又心生感慨。教授住着这好几百万富丽堂皇的公寓，装配着最尖端现代化设置的办公室，做着他热衷的一个又一个项目，却过着简朴至极的日常生活，就像教授所说的，平时没客人来他就穿着圆领T恤，吃点沙拉。追求到底是什么？他看着两鬓斑白的教授，很想知道这些无止境的项目是不是他人生的全部。

慢慢地教授的言语中流露出了一种落寞，这种落寞不是那些成就可以掩盖的，程起想着教授的内心肯定有一角是空缺的。果然教授提到了他的家庭，说夫人一年见不到几次，他又不能抛下公司事务跟她出游。唯一的女儿不想走父母的路，也不愿意在大城市生活，大学毕业后去了中部一个小城市，在一家研究机构的生化实验室工作。说到这里教授的脸色暗淡了下来，说当初花了多少心血又对她寄予了多少期望。但过了一会儿又说女儿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也许做父母的该为她开心。教授的脸又灿烂了起来，告诉程起他不久就要当外公了，这样夫人也会收心了，他也可以有正当的借口放下工作去看望女儿女婿和小外孙。

听到这里，程起眼睛一湿，事业再成功的人也需要亲情的温暖。想起自己的父母，这一刻是不是也像教授一样，正呆坐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想着以什么样的借口去看望自己的儿子。曾经的追求曾经的打拼曾经的的辉煌不抵看到儿女那一瞬的温馨。

伍果儿问过他“婚姻真有那么重要吗？” 而现在程起突然想问“事业真有那么重要吗？” 但也许只有亲身经历了，才会在风烛残年之际给出自己的答案。

临别时，教授赠给了程起一本他以前出版的金融书，在首页上洋洋洒洒写上 — To my greatest comrade and soon-to-be partner Qi.

程起读着教授诙谐的题词笑了，他给了教授一个同志式的拥抱，说回家读好了计划书就跟他联系。教授满心希望能和他再次合作，并建议程起可以从sub-contractor 做起，以后上手了就直接和项目机构联系。

那天回家后程起连夜把计划书读完了，果然和以前那个模型的概念非常相似，但因为这几年各国经济政治形势发生的变化太大，国家之间的贸易关系等等和先前也早已截然不同，以前的数据和模型都要重头做起。但这是他最熟悉的领域所以程起心里有底，只是需要人手帮忙收集数据并建立数据库。

他深更半夜跟伍果儿打了个电话，了解了注册公司的步骤和事项。第二天上班后就跟教授讲了他的初步打算，教授全力支持，并给程起推荐了几个在纽大统计系和计算机系的学生，part-time帮他。

在正式失业的前一天，程起创立了自己的微型咨询公司，一如伍果儿的地下艺术沙龙 —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