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无房》30 上 因火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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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不游她也不批斗她了；阿信机械地摸摸自己的头和背，高帽和牌子都没有了。在过往人们怪异的目光里，阿信踉踉跄跄回到重新属于了她的枪楼。她来不及思前想后，便躺倒在床。平生第一次，她病卧不起。
隔日清晨，后院饿着肚子的公鸡还照样啼叫，阿信却仍然昏睡不起。树上的鸟儿唧唧叫着，绳子上的衣服迎风飘摇。

枪楼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他，就是十六年前因偷了人家一头牛而被判十八年徒刑的张阿强。

阿强，就像他当年在许荣叔的长工房里和在张林的田野上那样，在劳改场老老实实地劳动；特别是后来听同伴说表现好了能提前放行，他更是卖命地埋头苦干。在劳改场，他几乎没有一天不想着阿信和两个孩子。

“立鸿十岁，宵鸿快七岁了，阿信不知道怎么样，不知她能不能挺下来……”他掐着手指算，又望着屋顶发愣。
有一次，同伴见他思虑锥心，就说：“你别担心。家里要真出什么大事，监狱里的人会通知你的。”
哦，监狱里没人吭声，老家那边应该是平安吧！

阿强的卖命干活是大家公认的，不过，最后促成他提前出狱的，却是一件“偶发事件”。
盛夏的一天，阿强和其他几位劳改犯在工厂里干活，监狱看守长亲临视察。突然，一声巨响，火从车间里烧了起来。工友们各自逃命，只有阿强去寻找、背起被炸倒在地的看守长，最后一个冲出火海。

“凭良心说，这要是正常人，三等功都有了。”在火灾调查研究总结会上，看守长这么评价阿强。于是阿强的档案被重新拿出来审查。几个负责人发现，阿强从旧社会里的长工到解放后的自由职业者，历史背景其实很清白。因为家里困难偷一头牛，本来是人民内部矛盾，被这么判十八年，就算不是误判，也是判得太重了；而入狱后，他又一直表现非常好。几个因素加起来，监狱几个领导一致同意给阿强减刑三年。由于此时阿强已经服刑超过十五年，一个礼拜后，减刑就被公安局批准，阿强被告知：你可以出狱了，出狱后要好好自食其力！

这简直是阴雨天出大太阳！春风吹过了阿强苍凉的双肩。更有好事在等着他：看守长被阿强救回一条命，又见阿强冤枉地服了近十六年的刑，报恩和帮助的心切，送阿强出狱前特意给他写了一张纸，上面有“许清云”三个字。“他是我小学同学，现在是你们鸿江邻县南桥镇供销社的负责人。你去找他，他会安排你工作的，好好干！”
“感谢看守长！”那一声谢出口的同时，许厝磨坊的那场火以及他和许荣叔的那一切闪过了他的脑海。他张阿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命运，什么魔力在推着他这个微不足道的人行走诺大的世间……

阿强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宝贵的纸揣入怀里，拎起一个简单的行囊，步出了监狱大门。
时值仲春，空气中是各种新蕾鲜花的芬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前从不多想半秒钟的空气，现在让他觉得如此可爱，如此清新舒畅。抬头看看久违了的各种树：榕、松、桐，木麻黄……还有那开花的树！仿佛是十六年的第一次，他再度听到了蜜蜂的嗡嗡声和悦耳的鸟鸣。
不再有人看着、守着，阿强自己登上了公共汽车。
风透过车窗扑打阿强的脸，阿强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仿佛飞了出去。

三个多小时后，阿强走上了长长的海央路！他强作平静的表情里面，是一颗归心似箭的心。除了到处可见的报亭、红色标语和红旗，家乡并没有太多改变。但是路上的行人，阿强大多不认识了，或者认不出他们是谁了；而他们，也都不认识阿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