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看日落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回，爸爸带着我走了很远的路，去海边看日落。火红的太阳，从天空中垂直地落下，越来越亮，把白色的云朵照耀成一片橘红色的璀璨的云涛。太棒了！我那时都看呆了。直到它的最后一道金边也没入了铅青色的海中，我那时才回过头问爸爸：“为什么太阳会落下？”爸爸也正在全神贯注看着天际之间。他没有马上回答我。而天色正在迅速地暗下去。后来，爸爸回答我时，我却没有听。那时，我已经在沙滩上忙着捉螃蟹了。落日给我带来的震撼早已烟消云散。
我以为早已烟消云散，但那云烟并没有散去。很多年以后，再次来到海边看日落，往事又历历在目。落日的余晖，依然壮丽。只不过爸爸已经不在了。他不像落日，他永远地离开了我。而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落日的原因。日出日落，宇宙间星球在不停地运转。但这是当年爸爸告诉我的话吗？可惜，我已再也不能知道了。
立
2014/11/14 于斐济。
1976年的一天
在一趟从郊区开往市区的公交车上坐着一个男青年。后来，在某站上来了一个中年女人，长得颇有姿色，穿戴整齐，就坐在了那个男青年对面不远的位子上。汽车启动时猛地晃了一下，那个男人借着车内昏黄的灯光，向那个女人瞟去，看见那个女人也正在看他，他慌忙把目光移向了窗口。窗外是一片漆黑。汽车在路上行驶。在郊外，路的两旁都是黑魆魆的小树林。但在玻璃的反光中，他看见到只是自己的一张很近的脸，和远处那个有些模糊的女人。他感觉那个女人仍然在看着他。他把头转过去向那女人看了一眼。的确，她在看着他。汽车离城市越来越近了。在第三站，女人站起来，从男青年的身边走过去。走过时眼光无意间瞟了那个男青年一眼。男青年犹豫了一下，也忙站起来下车。下车时没有看那个木然坐在车门旁的售票员。车门在他身后“咣当”一下关上，汽车开走了。
这时，那个女人已经沿着马路向右走去。那个男人开始跟在那个女人后面也向右走，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的步履渐渐一致。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路边亮着的路灯，照出地上两个长长的影子。到了一个分叉的路口，女人一拐，拐进了路边的一片小树林里。那个男人开始加快脚步，几乎小跑了起来紧跟过去，也拐进了那片小树林里。
三十分钟后，从小树林里走出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整齐，从容不迫。她走上路，来到了车站的站牌下停住，安静地等待下着一趟汽车。汽车来后，车门打开，女人迈步上车，走了。汽车一消失，立刻从小树林里又走出一个男青年，面色紧张，衣冠不整。他四下张望张望，然后，跳上路，快步走到车站，焦急地等待着公交车。十分钟后，又一辆车来了，他跳上车，也走了。
这件事发生在1976年夏末的某个夜晚。那是一个极特殊的年代。在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震惊世界的大事。但没有人知道这个夏天夜晚的秘密。
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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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14 于斐济。
奇异点
再过一分钟，这个路口将发生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SUV将和一辆小轿车相撞，开轿车的那个姑娘当场身亡，开SUV的中年男人将重残，并从此失忆。他们各自家庭的生活，也因此彻底改变了。现在，路上行驶着许多车辆，人行道上有许多行人在来来往往。没有人知道一场车祸即将发生。他和她也不知道，他们就要大难临头：她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而他的余生将瘫在床上，失去所有的记忆。现在，他们正各自驾驶着车子，向着那个奇异点快速驶去，想着各自的心事。他仍然保持原速，而她已经开始加速。现在，还有15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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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2
我在酒吧看见一对情侣里打台球
外面很冷。酒吧里有一对情侣在打台球。两人都穿着牛仔裤。女的穿了一件高领灰色羊绒衫，男的穿了一件夹克，夹克显得有些小。两个人打的都不好，也没有用心打。只是男的打一杆，女的再打一杆。男的打完总是放下球杆，走到临近的一个高凳前坐上去，或者靠着；女的则一直站在球台旁，手里拿着球杆。两个人不说话，只是错身时，男的偶尔把手在女的腰间轻轻扶一下。酒吧里的人不多少。他俩打了一会儿就走了。走时女的穿上一件外套。穿时男的站在后面等，双手一直插在兜里，紧缩着肩膀，仿佛已经感到即将走出门外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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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9
惊
信子10岁前只听说过樱花。10岁时哥哥从京都回来，给她带回一片夹在书页中的樱花的瓣儿。信子看见花瓣很轻，是粉白色的，有着肌肤的感觉。但看过之后，也无大惊奇。直到16岁那年，信子只身来到京都。在春分时节，她看见了樱花。不是一瓣，而是成千上万瓣粉白、轻盈的樱花花片，纷纷扬扬从树上飘落下来，那时，她才是大吃了一惊。但春天还没有过去，信子就离开了京都。在信子临死时，她又一次看见了樱花。那时，成千上万片有着肌肤感觉的樱花花瓣，如飞雪，再一次从蔚蓝的天空中，向着她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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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18
歌声响起来
有一年，我在布里斯班。我的邻居是一对音乐老师。他们非常喜欢聚会，招来一大群狐朋狗友，晚上在房子前的草坪上，烧烤，喝酒，大声喧哗。从午夜开始就不停地弹琴唱歌，直到凌晨。我的卧室的窗户，就斜对着他们家的院子。每当这样的夜晚，我就变得非常烦躁，坐在屋子里什么也干不了。我真想推开窗户冲着他们大吼，让他们安静点，都闭上嘴滚蛋吧！就这样，最后我也只得上床。躺在床上，有时就在他们的歌唱声中睡着了；有时一直也睡不着，直到听见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人们纷纷散去，不时路边有依稀的道别声，然后汽车启动，开走了。在白天，我时常会经过他们的房子。那是一栋白色的房子，两层楼，很大。有时我会想，两个人是否需要住这么大的一栋房子。偶尔，我会看见那个男主人。每一次他都戴着一副两眼漆黑的墨镜，躺在他们家门旁的一张躺椅里一动不动，身边放的另一张躺椅空着，只有一两次他的妻子躺在那里面，闭着眼。后来，我离开了布里斯班，来到悉尼。悉尼是一个大都市，有些过于忙碌和拥挤了。在这里有很多个夜晚，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很想说点什么，但头脑空空，什么也说不出来。屋子里也四壁空空。在这样的夜晚，我就会有一些奇怪的念头。有时我会突然想念起在布里斯班的那些恼人的晚上，感觉那些喧嚣的声音和大吃大喝的场面好亲切呀。有时候依稀间，我仿佛又看见自己经过那栋有着一大片绿色草坪的白房子，在布里斯班夏日的阳光中，徐徐走过远处躺在那栋白房子大门旁的躺椅里，戴着黑墨镜一动不动的男主人。后来，我又离开了悉尼，只身一人开车去往1000公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了。夜色依旧。
但是，有谁能知道我的那些夜晚，和我在那些夜色里想要对你说的那些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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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4
我的名字叫“Tarin”
那个客人告诉我，她的名字叫：Tarin。她说，这的确是一个英文的名字，意思是悬崖的边缘。她说，一直以来，她都是站在悬崖的边上，所以，她倒喜欢她的这个名字。我说，开心些吧，Tarin。（我的这个发音对吗？我问她，对的。）马上就要过圣诞节，然后，就是新的一年了。Tarin说，她最近很糟糕，总是有倒霉的事情在她的身上发生。我说，那太好啦，让倒霉的事情都在今年发生吧，明年就只有快乐的事情了。Tarin笑了。她笑的时候很好看，但仍然显得忧郁。她说，那太好了，明年就只有开心的事情了。Tarin问我，这会是真的吗？我说，会的，Tarin。一定会的。然后，Tarin付了钱。临走时，Tarin说，明年一切真的都会好起来吗？她说，其实她并不是最近才变得很糟糕，实际上，一直以来她的运气都烂透了。我说，会变好的，Tarin。相信我吧，只要新年的钟声一敲响，一切烦心的事情就都没有了。Tarin又笑了，她说，那可真好啊，那可真好啊！可是真的会是这样吗？我说，会的，会的，亲爱的。最后，我祝她：新年快乐，每一天都开心！她说，谢谢。
然后，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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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1
变奏曲
*
每天晚上，我都会站在这个阳台上，24层，我是站在阳台的护栏上的，瞭望夜空。我在等待，等待那里出现一颗星，就在那个位置。我的一个学天文学的朋友告诉我，那里没有星。但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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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晚，我闻到了夏天的味道。这才发现庭院里的柿子树上结满了金黄的柿子。我于是数，但数到二十三就放弃了。我回家取来一把斧子，把那棵树砍倒了。然后，我把树上的柿子都踩烂。但这个庭院不是我家的。我家没有院子。所以，我还要翻墙爬出去。在翻墙时，我的手被墙头插的玻璃碎片划破了，流了很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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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我用这只流血的手随手翻开一本书。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但我没有看。血沾在了书页上。我把书又合起来。然后，从敞开的窗口扔了出去。我家住在临街的一栋楼上。24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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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一只乌鸦从我的窗口飞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立刻愤怒地光着膀子狂追了出来。我跑呀，跑呀。但乌鸦飞的比我快。其实，在我刚冲出楼门时，那只乌鸦就已经没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愤怒地狂奔。在奔跑中，我越来越困惑。我不知道自己正在哪里，周围十分陌生；我也不知道我正在干些什么。就这样，我越跑越慢，终于站在了街头的十字路口上。我这才发我也没有穿内裤。这时，一件危险的事情正在发生。我看见周围有无数只食人兽在谨慎地向着我一步一步靠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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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又闻到了夏天的味道。夜晚，我正在屋子里对着我的那些啤酒。在我的面前整整放了30只空罐子。我惴惴不安地打开了第31罐比利时啤酒。这是最后一罐了。我把它倒过来，看着金黄色的液体流出来，洒在地上，泛起一层不断向上翻涌着的白色泡沫。直到罐里的啤酒流完，只有灌口还在一滴一滴地滴下残余的液体，越来越慢，我的恐惧这时才到达了极点。我仍然没有找到那件东西！我身后的冰箱大门敞开着，灯光中里面塞满了夏天的蔬菜，黄瓜，紫茄，胡罗卜，青椒，扁豆，小番茄，土豆，新洋葱，和一块块血淋淋的新鲜的带骨肉。我感觉这时我在眩晕，我注视着地面，我正在慢慢地栽倒下去。
*
现在，我看见了。那颗星出现了。我的朋友说对了。在夜空里，那个位置上没有星。你现在是出现在下面的街道上，夜晚茫茫的人流中。喂，你好啊，我的小星星。我现在，就要去找你了。
立
2015/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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