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告别 _ (2)

来源: 2017-06-20 11:48:01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40265 bytes)

李兰芸第二次来复诊时,我问她怎么样?扎过针吃过药之后,失眠是否好了一些?李兰芸却气呼呼的大声说,吃了你的药一点用也没有。这让我很尴尬,幸亏诊室里没有别的病人。我抬头看看芭比娃娃,芭比娃娃正在埋头看她的手机,丝毫没有理会我们这里的情况。但我吃惊的看见,她正轻松的做出一个标准的双盘盘坐在椅子上。她的身体竟然这样柔软。我远远的看了她一会,又重新给李兰芸搭脉。其实,对于李兰芸的这种情况,看几次没有效果是完全正常的,甚至治不好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许多疾病是无法治愈的。所以,最高明的医生不是能把病治好,而是治不好还能让病人一直找他治下去。我还要向他们好好学习。我的病人总是治不好,很快就不来了。不过这个李兰芸,每次我殚精竭虑给她开了方子,她下次来却总是说一点效果都没有。可还是一直来。后来,我禁不住有些恼火了。我想即便如此,她也完全可以用一种婉转的说法来说吧。这样的话和那说话的语气太伤人了。我想质问她,既然吃了我的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看呢!难道你睡不着觉就要来折磨我吗?你知道有一些病人非常乐观,治疗后任何细小的改善,他们都会抓住,然后告诉你有效并表示感谢。这样不仅让医生感到愉快增加了信心,他们自己也快乐,有利于战胜病痛。而另一些人病人则是悲观的。每次你问他,他都会皱着眉头说不好,然后找出一大堆他哪里不好的地方。甚至,有个别患者,其实我早就发现,如果你说他们病得不重,或者病情在好转,他们并不高兴,如果你说他病的不轻,或者病情加重了,他们反而会显得愉快。当然,是那种痛苦表情下偷偷的但抑制不住的愉快,与其说愉快,不如说满足。

不过,最后我还是叹了口气,重新和颜悦色耐心的为李兰芸诊疗。看不好病,未必是医生无能,但毕竟是医生的失败。治疗没有效果,可还要照样收钱。我们的医疗体系是建立在病人患病的基础上,而非健康。有病人从远方来,不亦悦乎!从另一方面来说,门诊没有程凯预期的那样红火,他很焦急,而我也很不安。但这里毕竟是在海外,不是像在国内,你一上电视,第二天病人就像仿制产品一样冒了出来。而且,程凯的确大名鼎鼎,但程氏针灸布里斯班门诊里坐的是我啊!我默默无闻,说出名字来你都不知道,只有霍善平那几个糊里糊涂的老太太才会慕名而来。毕竟,程凯不是耐克商标,我也不是贴着耐克商标的球袜呀!

这一次我又仿照《金匮要略》里的薯蓣丸的路子,开了一个既大且杂的方子。药抓好了一大包,我塞给李兰芸老太太,让她拿回去吃吧!芭比娃娃来扶她走时,我问芭比:你们看到过她白天打瞌睡没有?因为,我曾经治疗过一个失眠的老头,久治不愈,也是和李兰芸一样,声音奇大,一说到自己的失眠,满脸的皱纹都痛苦地扭曲起来。有一次,他的儿子陪他来看病,可是不听我的解释,而是气呼呼地对着我说,他每天都睡的呼呼的,可一醒就死活不承认自己刚才睡了,就是要说他睡不着,要来看病。芭比说她也不知道。李兰芸这时说,她不和她住在一起。我问李兰芸:你女儿和你住在一起吗?她说,也不住在一起,她自己一个人住老人院。我又问:那你女儿会去看你吗?她说会来的。但又说她很忙。然后,她们走了。

你知道,医生是一个失败的职业。再好的医生最终也要把病人治死。但如果,医生把人治的不死,那后果更糟糕。

这付药吃完后,李兰芸复诊时告诉我,说这个药吃了感觉好一些。我忙问怎么好?她说好像能迷迷糊糊的睡一会儿。我异常兴奋。效不更方。扎完针后再照着这个方子的路子稍事加减,又给她抓上一大包。走时我特意告诉芭比娃娃,你奶奶吃了这服药,感觉很好。芭比娃娃听了后却没有任何反应。我又问她,你扎过针没有?她说没有。我说那你哪天应该也试一试。她竟然笑了,点头说,好的。那天,我非常愉快。芭比娃娃每次说话都不多,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孩子。有一次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的健美衣裤,上身吊带,露出肩膀,下面露出小腿,勾勒出她的体型,活力四溢,更加性感了。不过,每次都是她陪着李兰芸来看病。可她对于奶奶既不显得冷淡,也不显得关心。总之,她给我一种有些怪怪的感觉。

然而,李兰芸再来时,样子看上去很不好。我一看到时心中就浮起一丝异样。她说感冒了,非常难受,浑身疼,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的声音已不再那么大,温和了许多。我问她吃饭怎么样?她又露出那种痛苦的表情,说根本吃不下东西。我把她的脉时,看见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面如土灰,脉也没有力气了。虚人外感。我给她以人参败毒散加减开了药,就扶她上床,为她灸大椎和关元。那天,我为她灸了很久才结束。艾灸之后,她的汗止住了,说感觉好些。我嘱咐她回去一定要静养,饮食清淡,不要出汗受凉。又不放心,说如果一直发烧就要去医院。一周后,李兰芸来了。气色好些,说我开的药很管用,吃了感冒就好了。我喜上眉梢,和蔼地问她吃饭怎么样?李兰芸说,不行,一点儿胃口也没有。我看她额头又出了很多虚汗,就用纸巾为她擦干了汗,告诉她要小心不要感冒。老人感冒很危险。然后给她开方。玉屏风散加党参,茯苓,神曲,焦三仙,竹叶。想了想,又加上一味生地黄。然后,又想了很久,加上肉桂一味,加上后又想划去,但最终没划掉。然后告诉李兰芸,这次还不能治疗失眠,等下次全好了再治吧。

没想到下次来,李兰芸却说她又感冒了。我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她说洗澡后着凉,现在从骨头缝里疼。我摸摸李兰芸的脉,脉象沉细。她说很冷,我摸摸她的手,感觉像是在摸一块冰。我想老年人伤寒重感最为棘手,现在恐怕已经是伤寒论的附子汤证了:少阴病,身体痛,手足寒,骨节痛,脉沉者,附子汤主之。但附子在澳洲是禁用的。想到伤寒论中尚有:少阴病,脉细沉数,病为在里,不可发汗。这样一来感觉颇为难开这张方子了。附子一味药,没有什么可替代的。最后,我只好开了桂枝加人参汤,肉桂与桂枝并用,生姜与干姜同施。少火生气,以缓代攻。开完方子,我招手叫来芭比娃娃,对她说,回去告诉你妈,老人家要小心照顾,先不要洗澡,不要出汗着凉。芭比娃娃向我笑笑,点点头。但我想起来了,老人是住老人院里,不是她女儿照顾。

下次再来时,李兰芸显得非常疲惫。她对我说还是不好,浑身没有劲儿,一点也吃不下东西。我问她有没有再感冒?她说不知道,总是出汗。我问她身上还疼不疼?她说不疼了。我摸摸她的脉,感觉现在她的脉细如游丝,像被风吹破的蜘蛛网垂下的一根游丝,悬在空中随风摆动。我又摸摸她的手,手依然很凉。我问她有没有拉肚子?她说没有,就是什么东西都不想吃。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开药了,想先给她大灸神阙,灸时再坐下来慢慢想。可这时,我瞥了一眼李兰芸。那时,我看见她的脸上浮动着一层黑气,趴在我的诊桌上,显得毫无气力,透过眼镜的镜片,两眼失神的看着桌子,目光涣散,额头仍然密密的渗出一排排的冷汗。我能看见那每一颗汗珠,有些像针尖一样细,但都在冒着冷气。我突然心里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感觉不踏实,有些坐立不安。我想站起来跺跺脚,但只搓搓手就立刻给李兰芸开药,还是桂枝加人参汤,这次用人参,重用,肉桂代桂枝,干姜代生姜,再加熟地,山萸肉,五味子,但又把五味子划去,加上炙白术,然后,又犹豫片刻,再添上五味子。我告诉李兰芸,你年纪太大了,老这样跑感冒好不了很危险。你先不要来了,在家里把感冒彻底养好。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去看急诊。这次我亲自把李兰芸送到楼道的电梯口,同时告诉芭比娃娃,下周不要送老人来了。我重复了一遍,又解释道,等感冒彻底好了,体力恢复些再来。这样老不停的感冒,会越来越严重的。电梯来了,她们两个人一齐走了进去。当李兰芸缓慢的转过身时,电梯的门开始徐徐合上。我注视着电梯里的李兰芸,看见她疲惫的弓腰垂着头,芭比娃娃扶着她,也垂着双眼没有看我。我一时不知作何感想,还没有来得及和她们说告别,那门就关上了。

回到诊所,坐下来,我这才觉得安稳了,但一丝伤感又袭上心头。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有些喜欢上了每周给这个老太太看病,对着她大声喊喊话;而且,我还不知道她年轻时的那些故事呢;而且,还有那个美丽的,芭比娃娃,她叫什么我都还不知道呢。

 

小明

有一天,我回家,和妈妈又聊起过去的一些事。后来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小明。妈妈问我还记得不记得小明?我想了想,说,好像有点印象。妈妈就讲了起来,说:

“那时咱们住在一街坊。小明不就是老宋家的儿子嘛。那时候,老宋家比咱家还穷。我一到做饭时,小明就会像只小猫似的闻着香味儿跑过来。好可怜啊!有一次我炖肉,小明来了,他就站在锅边眼巴巴地瞅着,一直等到肉熟了,我实在不忍心,就挑出一大片肥肉给他。那时候哪里像现在,肥肉都要挑出来扔了,那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肉,就想吃点肥的才过瘾呢。小明吃得可香。吃完了还把手指头舔啊舔的,可舔完了还站在那里不走。他那是还想要啊。可我也不能再给他了。咱们那时一家人还不够吃的呢。可等长大一些,这孩子不学好,在外面偷东西。老被人打。回到家,他爸老宋也打他。而且打得更狠哩。可打也改不了。后来,到底有一次,偷了十块钱,被抓住送了劳教,一下子就是好多年,等出来时,都长成大人了。不过,这回倒是懂事了,不再偷东西,想做点儿小买卖。可他哪是那块料啊?做什么陪什么。有一次贩西瓜,收来的全是生瓜,卖不了。我记得,看见他当时气得就坐在地上把瓜全砸了。砸开一个,一个生的。老宋家里穷,哪儿有钱让他这么祸计啊。老宋还是天天骂他,让他去干点正经事儿。小明那时倒不再和老宋顶嘴了。他要是想干点儿扫地啊、送东西啊的活儿,也是能找到的。但他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要做生意。老宋没有钱,他就自己跑去向邻居家借。可这东西长个颗脑袋也不想想,邻居谁敢借钱给他!结果有一次,不知道是因为谁对他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呢?还是因为没有借到钱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反正小明回来,就上吊了。

“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妈妈于是又叹气,说:

“唉,也是。那时你还是个孩子。

多快啊,转眼都过去了这么多年!”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并不太久,有一天,霍老太太又来看病,她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扎完针后,我扶她起来,感觉她的头和手震颤的更厉害了。但这时,霍善平却表情凝重的看着我,对我说:程医生,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情。我看到她的这种表情,一时间不知道她要和我说什么。于是就停下来,看着她。霍善平和李兰芸不同,她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和善,语速也缓和。这时她说:程医生,你还记得有一个叫李兰芸的老人吗?她过去也在你这里看病。我这才一下子想起来,李兰芸上次回去后,一直没有回来,后来我把她就给忘了。那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门诊突然红火起来,我每天忙碌,心情也好了很多。于是我说,记得。她来治疗失眠,可后来感冒了,我就叫她在家休息。现在她怎么样了?霍善平的表情更加严肃,她对我说:李兰芸和我住在同一家老人院里,我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她在那次从你这里看完病回去后不久,有一天在屋子里走,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就走了。我呆住了,看着霍善平,一时说不出话来。霍善平讲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凄然之色。她停了停说:我们都老了。那时候,她说这话时,眼神悲凉。又停了停才继续说:我在年轻时记忆力很好,可现在经常忘事,而且最近才变得越来越严重。上次从你这里看完病回去时,我坐车下错站,却怎么也记不起住的地方了。我在这里住生活了几十年,这趟车的每一站我都很熟悉。可那天看着周围到处都是陌生的景象,越看心里越害怕。我看着霍善平,她仍然表情严肃,头不住地抖着。她接着说:这两天感觉好一些,才敢出来。我想说,以后你不要自己坐公车来看病了,叫孩子每周抽空送你一趟。但就在这时我突然注意到霍善平的脸。

霍老太太个子很高,我老觉得她比我都高,年轻时一定是一个高挑活泼的女孩子。她的皮肤特别白,脸上的皱纹并不严重,不是像李兰芸那样脸黑黑的,满脸粗大的皱纹,但她的皮肤松弛,下垂,眼泡浮肿,把眼睛都挤的变小了。而今天我看见霍善平的脸更加白嫩,像嫩豆腐,两颧鲜红,放着光,像涂了一层薄薄的油彩。但是整个脸仍然是虚浮的,皮肉松弛,两只眼睛仿佛更小更圆了,从那堆白嫩浮肿的眼泡中睁开看着我,偶尔眨动一下。我突然又有了那种不好的感觉,心神不定,而且这一回还感到恐惧。我连忙走到桌前把刚开好的药又加了好几付。抓好后交给霍老太太,嘱咐她,拿了药回去慢慢吃,不要再到我这里来看病了。然后,我又对她讲,如果你吃了药感觉好还想再吃,就打电话给我。我做出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晃了晃:我给你送去。我开车很方便的。

等我把她送到门口,我又对她说:你要随身带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住址和家人的电话。我要马上去给她写,她告诉我她已经有了,然后从兜里翻了一会儿找出来给我看。我看见这是老年院为老人们制作的,上面写着姓名,年龄,老人院的地址,联系电话,和他们的特殊情况。最后还有一行写着,霍善平死后捐献角膜。我把它还给霍老太太,她把卡片收好,又郑重的对我说:程医生,多谢你这段时间给我看病了。

我把她像李兰芸一样送到电梯口。当电梯门徐徐关上时,她站在里面,眼睛看着我挥起了颤抖的手向我告别,再次说:谢谢你了,程医生。然后,门就合上了。

后来,霍善平没有再来。我也从来没有打听过她的情况。她和李兰芸一样,年龄相仿,以前也是知识分子,人很好,很善良。《灵枢·九针十二原》说,“夫善用针者,取其疾也,犹拔刺也,犹雪污也,犹解结也,犹决闭也。疾虽久,犹可毕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话虽如此,可有许多事情总要发生,我也没有办法。

那天,送走霍老太太,我回到诊所。在我刚一坐进座椅里的那一刻,一股欣喜涌上心头。

 

接下来的周末,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他们或者以前在国内工作时间较短,只开过方药,没有扎过针灸;或者,根本就不是学医的,在这里上个三、四天的干针课程,就摇身一变自称是中医师了,给人诊脉扎针,讲的还仿佛头头是道,其实都是胡说八道,瞎忽悠。在聊天时,我谈到了这个病例。我感慨我们出来做中医,不像在国内,现在越来越难。各种政策都卡着我们。如果这个李老太太是在扎针时,死在了我的诊所,那我就有大麻烦了。不仅会受到调查,处罚,甚至会被吊销执照。就算调查宣布没有我的责任,这里同行的流言蜚语也会传遍布里斯班,甚至全澳洲,甚至,都能传到美国去。是啊,门诊树大招风。我放下筷子,抽出了一根牙签。停了停,若有所思的告诫他们:所以,干什么都一定要留心。这样,干的时间长了,慢慢就会培养出一种职业的敏感性,一种直觉。真是直觉啊!这时,我靠进椅子,咬着牙签,目光盯着斜上方的空中,嘴里自言自语道:

我当时感觉到了危险,便断然采取措施。于是,避免了一场灾难。

 

噢,月亮,月亮,月亮

我们爱月亮胜过爱太阳,因为它出现在夜晚,我们最孤单的时候。我们相信月光就是月亮发出的光。它是白色的,是清凉的。月亮让我们相信,即使没有了太阳,我们仍然能够得到,它的爱和安慰。我们爱月亮胜过爱太阳,这是一种情感,而不是理智;是一种基于爱的依恋。但也许,它什么都不是。这只不过是我们在众多黑暗时刻里的另一种渴望。

 

盛夏,露天游泳池里挤满了人。有几个男孩子正在胡闹。有四个家伙伙同在一起,想把一个精瘦的男孩摁倒,揪着胳膊和大腿拎起来扔进水里。那个瘦瘦的男孩子,他们叫他猴子,既灵活又很有些力气,他一边骂一边笑,拼命的反抗,想要制服他看来并不容易。这几个男孩子像是刚上初中的学生,在暑期一起来这里来游泳。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现在,那伙孩子在渐渐得手,毕竟他们人多势众,两个家伙已经分别死死抓住了瘦猴的两只手腕,另外两个试图拎起瘦猴的腿,但这却不容易。因为腿的力量比手大的多,而且瘦猴还拼命的乱蹬乱踹,像只暴躁的马驹子。这时,一个抓手的男孩子清醒过来,他一边控制着瘦猴扭来扭去的那只手,一边对其他的孩子喊,先把他放倒,再抓他的脚。于是,一个正试图抓腿的小个子男孩扑上来,锁住了瘦猴的腰。这一招看来十分管用。瘦猴的身体转眼就快要被摁倒下来了,现在他不好用劲,一个男孩子顺势控制住他的一条腿。那个抱腰的小个子见状便急急忙忙松开手,去抄他的另一只腿。就在这时,瘦猴一边更加拼命的挣扎,左右摇摆他的身体,一边使劲扭头向他的左边的远处看,然后开始不停的动着下巴示意他的同伴,同时大喊:瞧呀,瞧呀,丫要跳了。另外几个男孩儿听到后,不由得向那边看了一眼。就在他们一分神的功夫,瘦猴一下子挣脱出右手。显然,他在这群人里力气最大。他挣脱了右手却并不着急摆脱其他的束缚,而是指着那边继续喊,跳了跳了,丫要跳了。这时几个男孩住了手,也站直身子向那边看。在游泳池的另一头,有一座十米跳台,和一座矮许多的三米跳台。三米跳台上不断有人跳下来,但十米跳台几乎从没有人上去。可是,现在那里站了一个男人,正准备跳水。几个男孩子,一时间不说话了,一起向那里看。这个游泳池很大,另一头在很远的地方,十米跳台显得并不高,但那个成年男人站上去却显得很小。可是,那个男人站在那儿,却并没有跳,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站着。几个男孩远远的站在下面,也一动不动的看着。“操,丫害怕了。”一个男孩子终于喊了出来,另一个家伙马上也大叫:“我打赌,丫不敢跳。”这时,第三个男孩子说话了,他有些结巴,说:“你你别别看在底下看看着不高,可可一上去就他妈的巨——巨恐怖。”然后,他推着那个小个子的肩膀,说:“我我估计你丫一上去就他妈的得得尿了。”“滚蛋。”小个子一抖肩膀,骂了一句。骂完他又说:“我听说工体的那个十米跳台曾经拍死过一个傻逼。丫跳下来的时候是平着拍到水面上的,结果捞上来,整个的胸都给拍紫了。”“要要捏住鼻子,不然会会被呛死的。”但就在这时,瘦猴又向那里一指大喊道:“丫要跳啦!”果真,那个男人微微下蹲,缓缓展开两臂,然后用力一蹬,跳入空中,并且在空中团身翻转一周后,又展体,头向下,双手在头上伸直并拢,一下扎入水中。“我操,牛——逼!”几个男孩子看着,几乎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然后,又同时不做声,而是紧盯着远处的水面。刚才那个男人入水时,激起了一片白色的水花。他们在这里也能隐隐的看到。现在水花散去,看不见了,那块水面平静下来。一个男孩子朝着那里大喊:“呛死丫挺的。”几个男孩子都大笑了出来,就在他们的笑声中,那个男人一下子浮出水面,然后仰头像鲸鱼一样吐出一股白色的水柱。“我操,牛逼!”几个男孩子再次跳着叫起来。刚一喊完,一个男孩子却一转身指向瘦猴,招呼他的同伴来接着扔他。但这时瘦猴却突然挥舞双手,像是中了邪似的,大喊着朝跳台的方向冲去。四个男孩顿时醒悟,拔腿跟在后面狂追。可是瘦猴跑的比他们要快很多,转眼就把他们甩下了一大截儿。当四个男孩子快跑到跳台时,突然停住了。他们吃惊地看见瘦猴像疯了一样,依然挥舞双手大叫着,窜上了通向十米跳台的旋梯。四个男孩子看着他快速的爬着旋转向上的楼梯越来越高,不久就出现在跳台的通道口。直到这时,才站住,停在那里喘气。过了一会儿,他的气息平稳了,开始一步一步向前走,越走越慢。最后,在快到跳台边缘时,他停下来,小心地探身向下瞧了瞧,又忙回身站住。他离跳台的边缘依然很近,只有一只脚的距离。四个男孩子在下面看着他,默不作声。而他一直站在那里。“丫害怕了。”刚才说过这句话的那个男孩子再次说出这句话,但这一次没有大喊。刚才要打赌的男孩子这时却用双手搭成喇叭放在嘴边,对着跳台上的男孩子大喊:“瘦猴,你丫跳呀,你丫不跳你丫就是傻逼。”他还没有喊完,就被另一个男孩子猛推了一把,“别他妈的刺激他,会出事儿的。”说完,那个男孩子转身,自己也把手打成喇叭,对着上面的瘦猴喊:“瘦猴下来吧,你妈叫你回家吃饭呢!”刚才被推开的男孩这时凑过来,仰头不解的看着上面的瘦猴,嘴里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下去。瘦猴还站在那里,眼皮下垂,一动不动,仿佛呼吸有些急促,身体在轻轻的颤抖。不久,那个喊打赌的男孩子不耐烦了,又大叫起来,说:“瘦猴,你丫下来吧。别他妈的在上面丢人啦。瞧你丫那操行,鸡巴都给吓蔫儿啦吧。”几个男孩子狂笑起来,但突然又同时停住大笑。这时瘦猴向前移动了小半步,站在了跳台的最边缘,脚趾死死扣住跳台的水泥沿儿。但他仍然既不敢睁开眼向下看,也不敢目视前方,而是垂着眼皮,像是闭了眼,什么也看不见。下面的几个男孩子这时感觉,瘦猴随时一摇晃就会掉下来给摔死。他们看见他的面色苍白,瘦瘦的身体显得很小。时间仿佛停在那里。喊打赌的男孩子,扬起头,眯起了眼睛。在他们的周围,游泳池里仍然持续的发出巨大的噪声。水池里有人在哗哗的游泳,有人在打水仗,岸上有人站着,有人坐着,许多孩子在相互追逐嬉闹。只有两三处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一个年轻的妈妈暂时忘记了自己身边的孩子,站在那里仰头不安的望着这,微微张开了嘴,皱起眉头。这时,几个男孩子突然看见瘦猴的身体开始颤抖,他们也张开了嘴。瘦猴颤抖着,挺起了胸脯,微微向后仰头,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同时伸出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那个年轻的妈妈,瞬间嘴张得更大,几乎要叫了出来。瘦猴的身体开始上下颠动,他就要用力一蹬纵身从十米跳台上跳下来,刚才那个喊打赌的男孩子,和狠狠推了他一把的男孩子,几乎同时喊了出来:“跳呀!”,“别跳!”

在一间桑拿室里两个肥胖的男人坐在粗大的木架上,相隔有一米多距离,腰间都围着一块浴巾。两个人都闭着眼。然后,一个男人睁开眼,向前欠身从一只大木桶里取出漂在水上的一把木头勺,舀了一勺水,泼在旁边铁炉里的一堆石头上。水一落上去就立刻呼的一下变成水蒸气升腾起来,弥散着密闭的桑拿室里,散发出一阵烘热。泼水的男人咧了一下嘴,而旁边的另一个男人则仍闭着眼,无动于衷。这个男人又连泼了三勺水,浴室里便充满了饱和的湿热的水汽,闷热得让人感到压力,呼吸困难。他这才把勺子扔在一旁,又闭上眼睛坐好。不一会儿,两个男人都浑身大汗淋漓,水柱不断沿着身体往下淌,头发也变得湿漉漉的。后来,一个男人睁开眼,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扭着身子从木头架上笨拙地跳下来,把浴巾在腰间系了系,走出桑拿室。在他打开门向外走时,外面凉爽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桑拿室里瞬间让人透出一口气。等他关上门后,小木屋子又变得闷热。那个留下来的男人在桑拿室的木门关上的瞬间睁开了眼,探身拿过木勺,又舀了一勺水,泼在石头上,然后扔下木勺,重新闭上了眼。

 

宝丽来

影像始终让人类痴迷,从最古老的时代,直到今天。我们,痴迷于影像。

丁丁看着小猫在书房里正转着圈追自己的尾巴,陷入沉思。他刚刚在网上读了几篇关于宝丽来的文章:

1979年3月31日,Jamie Livingston拍下了自己的第一张宝丽来照片。照片里是他当时的女友Mindy Goldstein和她的一个朋友。立刻Jamie便痴迷上这种即时成像的照相机。从1979年到1997年,18年间,他每天都用宝丽来相机拍一张照片。1997年10月25日,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躺在病床上的Jamie自己。这一天41岁的Jamie因为癌症晚期去世了。他的朋友们在他去世后,把他生前拍摄的六千多张照片整理出来放到了网上。18年的时间,在这里面你也许可以找到你的许多记忆,许多和你相关的日子。

在另一篇文章中介绍:

宝丽来公司是由兰德于博士1937年创立的,原来生产太阳镜的偏振光镜片。在1948年,该公司推出由兰德发明的世界上第一台即时成像照相机。宝丽来随即风靡世界。在当时,宝丽来揭开了即时时代的序幕,尽管那时这个时代的真正主角——数码还没有正式登场,露出它的真面目。在现实生活里有几个人愿意等待。当时照一次相后,胶卷要邮寄去冲洗,一周之后才能看到。1991年是宝丽来发展的高峰,在这一年里,公司即时成像相机和胶卷的销售额将近30亿美元,大有取代传统照相之势。然而在数码摄影的冲击下,2001年公司向美国法院申请破产保护,2007年宝丽来相机停产,2008年宝丽来即时成像胶卷也停止出售了。

丁丁注意到文章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宝丽来里隐藏着诸多关于影像的秘密。当你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看着自己的影子从一片模模糊糊的东西中慢慢显现出来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惊奇,痴迷,和虚无的满足感,就是人类十几万年间一次次追求的时刻。”

1972年,宝丽来推出了SX-70折叠式相机。它旋即成为当时的一种奢侈品。在那时,拥有一台SX-70相机在美国是一种让人羡慕的时尚。文章描述了SX-70的样子:当折叠起来,它就像一只香烟盒。外表是镀络的银灰色金属和褐色皮革,小到可以装进衣服的口袋里,但只消轻轻一按,它就会自动展开,变成一只精美的带着高级光学镜头的即时成像照相机,像魔术一样。这是兰德用20亿美元打造出来的一项发明,一台梦幻般的照相机。乔布斯曾多次表达过对于兰德的崇拜。他说,他不仅仅是我们时代的伟大发明家之一,更为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艺术、科学和商业的交集,并建立企业把它表现出来。那20亿美元是在60至70年代的市值。

现在,仍然有许多人用即时成像的照相机拍照。一个名为“不可能项目”(The Impossible Project),在宝丽来宣布停止生产胶卷后就启动,重新生产这种即时成像的胶卷。而不可能项目的名称来自于兰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不要接手一个项目,除非它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要性,并且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丁丁并不是一个摄影爱好者。他有一台索尼的卡片机,但平时拍照还嫌用着麻烦,现在多半是用手机。他倒是多少有些迷恋自拍。丁丁想,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玩儿一玩儿这种古董相机。但90秒的成像似乎太漫长了。而且25美元一张相片。他笑了,那可真是烧钱的爱好,而且还要用数码相机翻拍或者扫描。那干嘛不直接用数码相机拍呢?就是拍个照嘛。

 

忠诚

在研究生招生面试上,我见到了她。她叫李由,带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短发,长得瘦瘦小小的。问完专业问题,(她回答的呢,还不错,但也谈不上出色,)我又和她聊了聊生活方面的话题。我问她平时喜欢听歌吗?是谁的粉丝?后一个问题显然带着半开玩笑的口气。像她这样的年纪,问她是否喜欢听古典音乐恐怕并不太合适。她告诉我,她是玉米,是李宇春的粉丝。啊?我吃了一惊,问她,现在还有人喜欢听李宇春的歌吗?因为在印象里,李宇春是许多年前一档风靡全国的电视歌手选秀节目里涌现出的一位明星。而在当时,我对她感觉也是平平。尽管她获得了冠军,但我觉得她缺乏才气,没有想到至今她仍然还有粉丝。听完我的疑惑,李由变得有些兴奋,开始给我讲起了李宇春,说,李宇春是中国粉丝最多的歌星,他们玉米的数量巨大,他们玉米,和其他歌星的粉丝不同,非常团结,自发地形成组织,定期聚会,相互联系,像亲人一样。玉米有各个阶层的人,有许多是记者,编辑,大学里的老师。她告诉我说,还有像我这样的教授。有人把李宇春开演唱会住的宾馆房间买下来,永久的封存纪念。李由说李宇春非常聪明,也非常有思想,而且生活作风正派。她上过三次美国《时代》杂志的封面。在讲这些时,我注意到李由的脸上渐渐出现了一种非常幸福而且微微有些迷幻的表情,仿佛正慢慢陷入某种神秘的氛围里。但突然又嘎然而止,重新坐好,透过那副细框的黑边眼镜的镜片,平静的看着我,似乎意识到了现在是在研究生面试,而我,是那个招生的教授。刚才因为李宇春,我们两人之间的界限暂时的消失了,尽管,我不是玉米,那种源自美洲的重要的经济作物。我靠进座椅里,低下头,一边玩弄着我手中的圆珠笔,一边稍作沉吟后问她,除了李宇春她还喜欢听谁的歌?她平静的告诉我,她只听李宇春的歌,不听别人的歌,当然,她又解释道,有时也喜欢听听英文歌。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结束了面试。

我已经注意到李由穿的T恤衫、随身带的塑料水瓶和背包上,都有李宇春的字样。那只水瓶上,好像印着,“WHY ME”。显然,李宇春构成了一个生态系统。晚上,我找来李宇春的歌。才发现几年之间,她唱了这么多歌。很多歌还是很好听的。而且,我竟然也喜欢上了她的歌。我想,许多时候我们会以一些荒谬的理由拒绝我们根本不知道事情。我们应该一直保持开放的心态,去接触世界。但是,在连续听了两周之后,我又得出结论:李宇春的歌就像是一个很单纯的小女生唱的,小学里成绩优异,思想单纯,听话,总想表现出积极上进的班干部,爱学着大人的口吻说话。她的歌里有一些明媚的美好向上的内容,有时候也会故意扮扮酷,装出一副小叛逆的模样,这时便显出青嫩的小做作了。总之,我仍然感觉此人缺乏一种成年人的,真正的艺术家特有的某些东西。才气?或者一种强烈独特的个性?比如,如果我们比较李宇春和邓丽君,那会有什么区呢?我觉得,邓丽君,本身就是一个标签;而李宇春,是被贴上了一个标签。然后,我就不再听李宇春的歌了。当然,是不再只听李宇春的歌了。

和一位朋友谈过这些之后,那位朋友分析,这可能正是李宇春背后推手的高明之处。我的那位朋友对于商业运作特别热衷,而且似乎老道于此。几年前,他曾经和我大谈过一阵子他的一个基于网络平台的创业的想法。他那时谈得是那样的热烈,而且自信,不知疲倦。我感觉一旦他成功了,马云将不再唯一。但现在我们仍然是朋友,我们仍然不是马云的朋友,仍然是两个中产阶级的那两个字儿,XX。他说话很有些滔滔不绝的气势,在耐心听完之后,我对他说,这件事情真正让我感兴趣的其实并非在于李宇春,而是另外两点。我的朋友问我是哪两点,我说:

第一,崇拜偶像是人类的一种古老情结。它可能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一种内在的需要。偶像可以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神,人,或者是物。

而崇拜的根源是对孤独的恐惧。

第二点,这时我停了停又说:我一直非常感兴趣的是,另一种现象。我的朋友问我,什么现象?我说:

忠诚。

 

人生

人生有时莫测,有时毫无悬念。

 

天新

放暑假了,天新来到乡下爷爷和奶奶的家中过暑假。天新很开心。爷爷家里养着一头猪,一条狗,和许多只母鸡。早晨爷爷领着天新来到鸡窝,把母鸡身子下面压着的鸡蛋拾出来,交给天新。天新小心翼翼接过,轻轻放在他提的垫了一块粗布绣花毛巾的提篮里。然后,紧紧握住了提篮。第二天早晨,爷爷又带天新来到鸡窝,这一回让天新自己把母鸡身子下面的蛋全都拾走了。第三天的早晨依然如此,天新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觉得真好笑啊,像是在赌气。母鸡下了蛋,他们就给拾走,母鸡就再一下,他们就再拾走,母鸡就再下,这些母鸡真傻。天新咯咯笑着,把这些想法告诉了爷爷。爷爷眯了眼,笑着听天新讲完,突然收敛笑容,目露凶光说:我看它们还是放聪明些好,乖乖的给我下蛋。只要它们敢连着三天不下蛋,我就要把它杀掉,给你炖鸡汤喝。说罢爷爷做出了一个用刀子抹脖子的动作,接着摸着天新的脑袋,放声大笑。天新吓得脸都白了。第四天的早晨,一只可怜的老母鸡身子下面是空的。天新看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爷爷表情沉重。他叹了口气,对天新说:这只母鸡太老了。它再也下不出蛋来了。第二天,果然这只老母鸡的身子下面又是空的。但这回爷爷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又摸着天新的脑袋,告诫天新说:这些都是大人们的经验。所以,你一定要听大人们说的话。接着爷爷叹口气,说:明天它要是还下不出蛋,到时候就只好把它给煮了喝鸡汤了。天新害怕得浑身颤抖,他不想喝它炖的汤啊。他去看爷爷,却看见爷爷好像显得一点儿也不开心,他的脸色很阴沉。第二天早晨,当天新和爷爷来到那只母鸡的身旁时,天新抢着把手伸到母鸡的身下,却惊奇地摸出了一只蛋。天新把蛋递给爷爷。爷爷拿着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天新有些顽皮地问爷爷:这是怎么回事呀?你昨天不是说了,它再也下不出蛋了吗?爷爷说这种事情也是会发生的。然后,又严肃地对天新说:大人说的话总是会有些道理的。所以小孩子一定要好好听着,不然长大了就要倒霉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暑假结束了。在临走的那天清晨,天新又和爷爷最后一次去拾鸡蛋。幸好,那只老母鸡又下了一只蛋。爷爷说:这可真奇怪啊。接着又意味深长的告诫天新:总会有一天它就再也下不出蛋了。小母鸡长大,就开始下蛋,很快就老了,到时候就下不出蛋,没有用了。它不可能总下蛋的。就是这样的。

在回家的汽车上,天新一点儿也不开心了,他伤透心了。他知道从明天起这只可怜的老母鸡,就下不了蛋了。这些天来,他一直偷偷的把别的母鸡生下的蛋,放在它的身子下面。天新想,不久它就要被杀掉,炖了汤,肉被吃掉,汤被喝掉。他流下了眼泪,再也不想吃肉了。天新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里想:母鸡的一生,可真悲哀。回家的路很远,后来,天新想着想着,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是啊,旅途漫长,他怎么会总是伤心,那时天新还是个孩子。

 

性生活

有一次,有三个女人在一起悄悄的谈起了一个非常私密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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