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遥控脚环
现在，姜老掌握着他的命运，却表现得很谦虚——直言自己
与他同类，也是‘劫匪’。在某种意义上这当然很真实。诺
曼有些糊涂，但也嗅到了似有某种转机的味道。
姜老的思路我看出点门道。他自称‘职业劫匪’，是有意放
低身段，摆平等级。但是玩起另类把戏不留情面——先打他
个满脸开花，再不温不火地缓和一下，接下来套套黑道交
情，作模棱两可的暗示，下面似乎预示着要展开某种交易。
诺曼作恶多端，对这样的悍匪，亨特堡人恨之入骨。擒住了
这样一条恶虎，按理说不该放虎归山。但是我看出来，姜老
自有主张。他既不想把诺曼交给警方，也没有让他就此消失
的意思，而是在琢磨一套把戏。
诺曼渐渐缓了过来，他要求去卫生间。当他从卫生间返回
时，已经大体恢复原貌。脸上的血迹不见了，头发梳理过，
衬衫西装风衣都披挂齐全，洗尽狼狈面目一新。
外表的复原好像也让他精神一振，诺曼缓步走来神态安详，
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只是去盥洗了一下。
他去卫生间没有人陪同，他也没尝试逃离，因为他已经很清
楚，没有姜老的‘恩准’他不可能走出亨特堡半步。他不想
再自讨没趣。
诺曼回到座位上。姜老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的小桌已经摆
上茶具，气氛缓和了许多。姜老的姿态明确表现出善意。但
我只觉得这是‘打一巴掌揉一揉’的战术。下面的事态发展
验证了我的看法。
“请诺曼先生戴上这个。”姜老手里拿着像手铐样的东西
说。“这是电子脚铐，戴上它是你重获自由的条件。”
看来姜老不浪费时间，单刀直入，提出了一个刁钻的出人意
料的要求。这种装置只有官方对某些保释犯人使用。
诺曼的反应可想而知。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脚踢翻了
小桌。桌上的茶具飞了起来。
一件更古怪的事出现——茶具没有一件掉到地上，两只茶碗
被旁边的壮汉奇迹般地接住，身手之快让人目不暇接。盛着
滚烫茶水的壶和飞离的壶盖也被姜老稳稳接住。壶中热水泼
洒而出，被烫的却是诺曼本人。他踢翻桌子时壶水朝他大腿
泼下来，他跳了起来大声尖叫。
诺曼再次出丑——几个壮汉把他扶到椅子上，帮他脱裤子，
因为烫伤的腿急需马上处理。他疼得忍不住乱叫。
先是血流满面，现在又当众脱裤子，诺曼大丢颜面。诺曼被
安置在一张躺椅上，腿上烫伤部位铺上了纱布。他眉头紧
蹙，牙关紧咬，双手掐着那条受伤的腿，面色再次变得绛
紫。烫伤疼痛很难短时间缓解，他应当有这方面的常识。
姜老不失时机地抓紧下一步行动。他问诺曼想不想立即止
痛。诺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嚷着说：
“YES！”
“那好，你闭上眼。”姜老走近他，用安慰的口吻说。
诺曼照办，他闭眼听凭处置。他觉得有人按住他的两只脚，
又有人掀开他腿上的纱布。突然间一阵剧痛让他又一次大叫
起来，额上冷汗直冒。他睁眼再看，腿上敷了一层白色药
膏。不一会儿疼痛减轻，几分钟后疼痛居然消失，反而有了
清凉舒适感。诺曼惊奇地瞪大眼睛，深感不解。
可是，接下来诺曼又发出了恐怖的吼叫声，现出怒不可遏的
狰狞嘴脸——他发现自己的双脚腕上多了两个金属环。就是
刚才姜老要他戴上的电子铐。一般犯人也只戴一只，他却戴
了两只。
到此为止，‘打一巴掌揉一揉’的战术进入到第三回合。我
等着看，下面姜老再怎么‘揉一揉’。但这一次姜老没有
揉，他坐在舒适的安乐椅上品茶，用茶杯盖轻轻撇去浮在上
面的茶末。
诺曼的吼叫持续了几分钟，之后变成诅咒。那些极富地方色
彩的纽约底层脏话，我大部分听不懂。只知道其中有恶毒咒
骂又有声嘶力竭的威胁。姜老微笑以待，一脸赞许地看着
他。
片刻之后诺曼没了力气——暴怒让他消耗过多体力——开始
陷入沉闷。
“我本来可以把你送进监狱，还可以找N个证人，拿出许多
证据证明你是几桩大案的劫匪。可是我没有这么做，知道为
什么吗？”姜老语速很慢声音很轻地说。
诺曼不出声。
“因为你身上还残留着一点人性——我知道，你痛恨毒品，
专门猎杀毒枭。”
姜老此话一出，诺曼抬起头看他，目光依然凶狠，但有些闪
烁不定。
“这种电子脚铐属于遥控，超出十公里范围或者不当拆除会
爆炸，怎么对待它你自己掂量。”姜老站起身来说。“你可
以离开了。如果你愿意听我召唤，将会有一条生路。何去何
从自己决定吧。”
姜老走了，他的手下一同消失。
诺曼默默地愣在那里，眼瞪着脚踝上的金属环，用手轻轻摸
了摸，突然仰天一声长啸，声音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代枭雄就这样成了听凭姜老召唤的马仔，这就是姜老的杰
作。
然而姜老对此讲过这样一段话：“诺曼不应当是那个隐身的
大头目X。他缺少争斗中展现的大智和眼界。”
姜老就此认定，隐身者另有其人——X是另外一个高智商
者。
监控室的门突然打开，安格走了进来。我们都有些意外。安
格久未露面，他是和安妮呆在一起，在姜老那里。
安格有些尴尬，腼腆的性格让他不习惯面对众人的目光。他
直接走向我递过一封信。
我拆开看，是安妮的手书——‘请见信速来’。
下面画了个简单的路线图。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亨特堡中央
天井地下层。图示的通道隐秘，但我能看懂。
“姐姐让我留在这里。”安格用手指了一下监控盘。这孩子
仍然还没长大，仅相隔十数日他就对在座的熟人有了陌生
感，说话都有些嗫诺。朱迪斯把他一把拉过去，按在监控盘
前的座位上，说：
“这是你的位置。欢迎你，小伙子。”还在他脸上拧了一
下。安格笑了笑，他不再拘谨，轻松起来。
我把信给在座的每个人传阅。
“这是让你和安格换防，看来姜老要有大动作。”戈地冷冷
地说。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地下堡垒’——我这样称呼中央地下
室。这里除了天花板低一些，其他方面和亨特堡大厦上层没
有多大区别。但有一点很特殊。一排横向长窗外是暗绿色的
海水，隐约可以看到游弋的鱼，还可以听到水波涌动的空怱
传音。我站在窗前，想象这里是尼摩船长的潜水艇。
“很像潜艇，是吧？”安妮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边。安妮的
有些沙哑的嗓音很亲切。
“是的，有些尼摩船长潜艇的味道。”我说。
“你说的不错，我也喜欢儒勒-凡尔纳。”突然我身后传来
亨特的声音。我惊讶地回头，看到了亨特在微笑。亨特在姜
老这里，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他是在配合姜老搞某种名
堂。
我们像久别重逢那样拥抱。
“见鬼，你怎么---”我话没说完，突见远处出现了姜老。
老头子慢悠悠走来，缓缓的步态与一般老人无异。每见到他
我总有说不清的感触——你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走在北京
大街上，有多么普通，又多么不引人侧目。
在这里我还看到了一个熟人，与我颇有缘份的蓝衣人，出现
在姜老身后。见到我，他微笑着向后倒退两步，来了两
下‘蒙古跳’——这算是我和他之间的特定见面礼——之后
他走近前来伸手致意。我笑了，握住这支手，感到它的温暖
也觉出那硬板样的掌上肌肉。我们两人相对而立，第一次这
样平静地相互注视。这是我们第三次相遇，也是第一次和平
相处，却已经熟稔得犹如老友重逢。
“你好。”他讲标准的汉语普通话。让我得以验证，他就是
我们燕赵之邦的北方汉子，我很有亲切感。
“你好。”我回答道。
姜老不再给我们‘叙旧’的时间，他请我就坐：
“KING，请你来是需要你帮助操作监控盘，可能需要一段
较长时间。”姜老目光直视着我，意思是征询我的意见。我
看了看亨特，他微微一笑——这是老板式的允诺。我点点
头。
“那好。现在打开视频会议厅的大屏幕。代我邀请所有亨特
堡的、NTE的朋友来参加这个视频会，我作情况介绍。”
姜老的召唤受到欢迎。所有人都感觉到姜老会有重大信息披
露。
视频会议厅来不少人。大家都很随意，有仰在沙发上、也有
端坐在会议桌前的，靠窗边观望风景的，个个姿态不同。
在我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齐聚在这里一起开会。
因为屏幕很大又十分清晰，所以视频会与一般会议没有多大
区别。
“朋友们，在这里我先给大家行礼了。”姜老说着，面对众
人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在此骚扰半年之久，老朽心中有
愧。”
姜老这样的开场白令人吃惊——这举止在姜老身上还从未出
现过。
“恐怕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些疑问。虽然我知道你们没有把
我看成是坏人，但心中怨气总是有的。原因很清楚——我在
唱独角戏，让大家久久不明真相，确实有所怠慢。躬请原
谅，我谢罪了。”姜老抱拳再施一礼。
会场鸦雀无声，但每个人都有些动容——他们为姜老的真情
所动，敬重这位一身正气的老者。亨特堡没有糊涂人，姜老
是什么人大家早已了然于心。
“老姜怎么辣我们早就尝出来了，味道蛮好，姜老何必自
谦。”朱迪斯说了这么一句话，有调侃味，但很真情。令我
有些意外的是，他把‘姜是老的辣’这句中国俗语吃得挺
透，玩味得恰到好处，让气氛立即变得活跃起来。众人一阵
嗡嗡低语，在表达同样的情绪。
我特别注意到，老吉姆也来了。他已经大显老态，不像前一
年那样精神抖擞，面部出现了赘肉。与白煞搏斗受重伤，大
大损害了他的健康。吉姆真是命途多舛。亨特接他来亨特
堡，本想让他安度晚年，却不幸再次遭遇刀俎之苦。他自己
说，这是命，是上帝的旨意——走到哪里都避不开与恶人的
拼杀。事实上他是主动迎敌，为的是营救安格。这就是老黑
人吉姆的理念——舍身救人，只是神示的命运，并非功绩。
汤姆陪伴吉姆入座，这小伙子现在是亨特堡庭院的主要管理
者，身兼园丁和保安，还是厨师贞妮的好帮手。贞妮、玛莎
也来了。她们都是可亲可敬的老妇人。
杰克森兴致勃勃地来参加会议，他对姜老有特殊崇拜。如今
他已不必再面对着硬盘玩命，那个使命告一段落。现在他把
时间完全用在研究姜老的武功上。他用电脑解析姜老的动作
规律，甚至研究姜老动作不同位置角度的力度变化，绘制出
力度曲线图。这样研究中国武术大有偏颇，没有摸到脉搏。
我告诉他，中国武术必须内外结合，内功重于外功，就
是‘内炼一口气，外炼筋骨皮’。但杰克森有他可爱的执着
一面。他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功夫，不大理睬我的劝告。
安格坐在靠近一组控制按钮的地方，准备随时调节音频视
频。朱迪斯手中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我知道他准备速
记姜老的讲话。朱迪斯有这样的本领，速记任何人的谈话准
确无误。我见过一串串蝌蚪样符号出自他笔下，迅速积累成
篇。他仍属于老派，某些情况下不屑使用现代科技，更相信
自己手中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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