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历史,读书人一个最普遍的误区就是:当时应该怎么做?拿自己的世界观硬去套,结果往往得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滑稽结论。看任何一段历史,都要有空杯心态,放下心中的执念,抛弃『应该』二字,把『当时应该怎么做』换成『当时能怎么做』去思考,才能得出有价值的结论。
不要小看这一词之差,它反映出的是一个人对于社会的理解深度。一个人,无论他身处什么地位,面对现实,他的选择是非常有限的,受各种条件的制约,而且地位越高,这种制约力越强。换言之,越接近高层,决策中的理性成份就越大。而升斗小民远离高层的困局,反而会放开自己的想像,以自己的感性去挑战决策者的理性。
以六四而言,当局者不镇压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从四月开始闹,闹到六月,近三个月时间,北京乱成一团糟,严重时《天气预报》的录像带都送不进城,想在天安门迎接外宾都办不到,这样的局面总要有个尽头,不可能永远继续下去。既然要结束,学生们又完全不合作,那么不如干脆利落地立刻结束。反正是得罪了,索性得罪到底,这就是最理性的决策。
蚂蚁认为学生们没有夺权的实力,所以镇压是因为当局者怕了,这个逻辑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至于后面说因为蚂蚁『估计』学生们没有那么黑,所以他们真掌权贪腐会好得多,已经不值一驳了。(这恰恰是感性思维的最佳例子)
我的年龄不足以经历六四,但道听途说,自己又经常看这方面的文章,总算是有一些了解。从前也是极度支持学生的。但年龄大了一些,再经历一些事,对社会与人的深层次认识使我不得不改变了当初的看法。
首先就是腐败问题。
古今中外、历朝历代,就没有一个时代没有腐败的。我本人虽不在美国,但也在一个号称西方民主国家的国度里混饭吃,自己行业里的腐败早就看得习以为常了,甚至被民主国度的当权者索贿的事也遇见过,虽然只有一次。我的经验告诉我,腐败不是制度造成的,腐败是人性的必然结果。只要一个权力被人类掌握,他就会有把这份权力变现的倾向。
诚然这里面有一个程度问题。在中国办事,不论多大的事,就算正常办个户口,兜里揣两条烟肯定是没错的;但在西方,至少符合规定的事办理起来是不必如此费钱费力的。这个我也承认。但问题是,哪怕是这个程度问题,他也跟制度无关,纯粹是一种道德感的折现问题。孔子不是说么,仓廪足而知礼义。这句话换个方式说,就是礼义与仓廪足之间是可以划等号的,道德感是有价位的。西方目前就处于仓廪足的阶段,所以他的基层公职人员知礼义,他有道德感。但在中国,哪怕是一个民警,房子车子孩子老人这几座大山的压力也是非常巨大的,这几座大山压下来,除非天生道德感强烈的人,否则一般人真的不可能不拿手里的权力去变现。
所以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你换任何一个党来执政,就中国这种经济状况,腐败是不会变的。不要扯什么法制,法制归根结底也是人治,全省的公务员都腐败,你还能都抓起来?就算你只抓厅级都不行,因为换个人上来一样腐败,工作干的还不一定好,那何必折腾呢?
学生就不理解这个问题。他认为,我大学毕业去落户口,按章办事,你凭什么刁难我?出国名额那么少,理当按学习成绩排,凭什么领导的孩子占了?脑子里全是凭什么,但你让他坐那个位置,他也得这么干,所以你说凭什么?就凭你是人!所以这事没有对错,大道理学生占了,细算小道理,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其次是镇压问题。
现在看,让学生们从四月闹到六月,够可以的了。你放现在试试?人还没等出校门呢就抓起来了。这说明一开始时中央还是想和平解决的,不想担镇压学生这个名声。这里要提个社会嗑——『谁有粉都想往脸上扑』——对吧?哪个不愿流芳千古啊?毛主席就说过,谁镇压学生运动,谁就没有好下场。但凡事有度啊。前面说了,闹到外交都没法正常进行了,啥时候是头啊?劝你回学校你不听,跟你对话你把嗑往死里唠,等了你俩月,最后等不了了,开枪了,你跑了,跑完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骂——他们开枪啊!打学生啊!这不明摆着你逼的么?不开枪的话,那天安门广场现在还绝食抗议呢。
最后是评价问题。
六四伟大么?我是没看出伟大来。一个运动想要伟大,你得出几个伟大的人物来啊。六四出的都是什么人?王丹?吾尔开希?还是柴玲?搞到中共都看不下去,亡羊补牢跟刘晓波做个扣,硬要造出一个中国的曼德拉来,你说这六四伟大啥了?
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可以是学生出身,但他一定要深刻地理解自己生长的这片土地。你得知道农民怎么想问题、工人怎么想问题、警察怎么想、教师怎么样、士兵怎么想。你想搞政治搞到伟大,你自己必须首先是个混子,你得够社会,看得透问题,说得透话,做事给人留余地,做人不给人留把柄。这些条件,哪个六四学运领袖够啊?都是一群惯坏了的毛孩子,就知道出风头,上电视,说起话来倒是慷慨激昂催人尿下,摄像机一关他连跟人说个客套话都不会,他们能伟大啥呀?就这样的人让他们领导中国?可别逗了,当个村长都得天天挨揍,一个月就得自己跑路,辞职报告都懒得写。真要共产党下台换他们上,不到半年就全变成各军头的傀儡。因为他们没成事,所以现在还能装英雄扯犊子,假使中国不幸他们真成事,那就是千年以来最大号的民族罪人!
我没拿共产学一分钱,纯粹是因为做过实事,深知干实事之不易,也深知说风凉话之辈的丑恶,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给共产党说点公道话。一把带刺的椅子,谁坐都得叫唤,光听人家叫的难听,不提这椅子上有刺,太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