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龟龙 第八十八回
不料龙妖那时已极强悍狡猾,魔墨不但早已挥洒如意,居然还能随心模仿母鲸音影,幻化万千。鲸群乱了阵势,遂被龙妖部众诱至此地设伏。
龙妖部众虽损失惨重,但终于还是杀死了抹香鲸王,接着又杀光了所有敢跟随的抹香鲸,导致后来的抹香鲸再无精英,沦落到连几只虎鲸都打不过的地步。抹香鲸王等死后,怨气不灭,遂在此地弥漫为妖,过往船只、飞禽、海兽、游鱼,经常受害。
后来,白鳝精非礼小白未遂后,居然花言巧语说动了鳄鱼王,愿当其军师,将鳄龟和绿水蚺等赶尽杀绝。但到后来,却又对鳄鱼王苦练杀龟绝技起疑,互相猜忌起来,干脆用计杀了鳄鱼王,逃过海鳄追捕,直至角蝰蛇群处。
其时,角蝰一族正因大王和大巫师双双死去而内乱不休。白鳝精居然也凭了三寸不烂之舌和鳄鱼内丹,宣称自己乃海蛇毒王,并大刺刺让一众争夺大位的蝰蛇噬咬而不中毒,得以震慑群蛇,轻易击败众多对手。同时,他还趁机鼓动进攻王蛇谷复仇,更是颇得拥护。
不料眼看白鳝精就要荣登大位,却被从天而降的一条老伊澳毒蛇的一口,毒得死去活来,只得仓皇而逃,挣扎着一直逃至海边。幸好他拼尽鳄鱼内丹,终于保住性命,漂流至鲸灵所在。接着,他居然又鼓动了一众抹香鲸亡灵,不但怯尽余毒,更练就蛟龙本事。
此时他正准备借助风雨,回去羽蛇沙漠一带报仇雪恨,却又碰上了阿燕和月儿。结果在搏命关头,月儿拼上护体真元,发动羽衣神眼,破了一众抹香鲸怨灵,致白鳝精身死神灭,蓝鲸才敢来此地。
但月儿体质特殊,神魂本已在九幽之处,全靠奇遇才得以复生,本来便是违逆天理,鬼神嫉妒。如今月儿护体真元突弱,鬼魂必争相觊觎。现已入夜,待半夜子时,便是鬼魂最为疯狂之时。他们嫉妒月儿已久,必会极度疯狂争抢。而子夜拘魂魔灵与普通鬼魂不同,寻常阳间之物难以着力,若要阻止,实在难极。
蓝鲸说到这里,见太阳已落,道:“古今能怯走鬼魂、保全性命之法,虽有很多,可惜却无一实证。如今之计,只能赌上一赌。”
阿燕急道:“怎么赌?”
蓝鲸道:“本来,若有无数雄鸡司晨,轮换啼叫,没有丝毫间隙,则司晨所及范围内,无鬼魂敢近,或许能逃此劫。但此地荒芜,又在海上,上哪里去找这么多雄鸡来?更如何令它们连续不断?
“又或有太阳光芒照耀,亦可保阳。此因太阳乃天地至阳,鬼魂无可抵挡,只能逃避。但太阳起落,阴阳交替,乃千古之义,谁又能拉动太阳?纵能你天赋异禀,灵魂出窍追日,但现在的月儿姑娘却不行。而需要追日的,却又偏偏是她之灵,如何能成?
“又或有龙珠愿意舍命,也可救得生魂,因为月主幽冥,龙珠若升起海中明月,或堪一用。但谁能找得到龙珠?即使找到了,又哪里有这个理,去让她牺牲性命和神魂来救别人?现在,只能另辟蹊径,看有没有能把月儿姑娘的灵魂藏起来的办法了。”
阿燕呆呆念着这一切,眼望天际,果觉其又开始越来越黑。漫天繁星在乌云掩映下,一颗颗在天上或隐或现,在平日里则美丽无限,可是现在,每一颗星却似都变成了鬼魂之眼,狰狞可怕之极。想来想去,依然彷徨无计。月儿的身体也越来越轻,越来越冷,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蓝鲸忧心忡忡:“暴风雨就要来了。这次的鬼魂,必极强横。他们似已渐渐开始来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说话也要小心些了。”
阿燕便如完全没听到,只怔怔望着远方。远处乌云再次聚集,一场暴雨就要来临,那些隐身的鬼魂,是否就要这样永远夺走月儿的灵魂?
阿燕忽然立起身来,缓缓道:“你能帮我一个忙么?这个忙非常危险,可能还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可愿意?”
蓝鲸慨然道:“当然!我蓝鲸虽不喜世事,但也知恩怨分明。你救了我老婆孩子的性命,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忽然低声道:“但是,若要隐藏月儿姑娘之灵,说话时可要小心些,千万不要被鬼魂猜到我们想做什么,那便前功尽弃。”
阿燕低声道:“我们先抵挡,若不成功,等子夜时,我们悄悄到那暴风雨下,阴云间隙处。”
那蓝鲸惊道:“什么?去那暴风雨下?你要自杀随月儿姑娘去?”
阿燕缓缓道:“能救得了月儿自然好。若救不了,我又生有何欢?不如随她而去,便在幽冥中,亦将保她不受群鬼欺凌。你不用管我,只说愿不愿帮我此忙?”
那蓝鲸见他语气虽缓,但神情却无比坚定,只得道:“你既有此心,我又何惧生死?况且我身躯重大,皮粗肉厚,除了龙妖之外,这些暴风雨,并不能伤我根本。”
阿燕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道:“不久就要到子时了,我要赶快休息一下。若火欲灭,或是子时将至,你喊醒我。”
蓝鲸点了点头,道:“一定做到。你已精疲力竭,现在可千万不能再魂入幽冥了。”
阿燕拔下一根翎毛,凝望许久,缓缓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的。如果我死了,你将我的这根翎羽,托信天翁带回家乡,告知我的兄弟们,请他们助小妹成龙后,为我和月儿复仇。”说罢忽然入定,一动不动。
天色越来越黑,繁星尽皆不见。原先那还不甚浓的云气,现在已越来越浓,越来越黑,越来越低。云块之间,雷电已开始发动,雨水也开始缓缓落下。幸好阿燕先备油性火木,火势依然旺盛,一时不致熄灭。
蓝鲸默默望着云气,只见那里已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奇异鬼影,忽闪忽现,无可捉摸。渐渐的,云气弥漫开来,那些鬼影越逼越近,越来越是大胆,已开始不断试探烈火圈。幸好火势尚旺,鬼影尚弱,都还只是一触即退。
阿燕紧闭双眼,入定极深,似对外物不但不知道,更连关心都一丝也无。蓝鲸知他收摄灵元已至紧要关头,此时一丝,能抵先前一刻之效,几度想要喊醒他,但终于还是极力先忍住。
终于,子夜越来越近了,漫天黑云已如泼墨,整个海面便如幽冥世界一般。黑云中鬼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越来越厚实,更越来越可怕。蓝鲸见情势已急,终于忍不住喊道:“阿燕,快醒醒!子时到了!”可阿燕却依然一动不动,便如死去一般。
忽然雷电狂闪,一股狂飙自云间呼啸而下,一个声音盖过震耳欲聋的雷声,直撼得海面疯狂潮涌:“是谁如此大胆,敢阻天地造化,截断生死?”刹那间那狂飙已至,万千鬼影也随飙猛扑过来。那本来雨浇不灭的熊熊烈火顿时熄灭,一丝火星也无存。
正在这时,阿燕忽然睁开双眼,腾身直冲云天雷电之处,厉声道:“喷水助我!”
蓝鲸一呆,不及细想,急忙奋起全身力气,以水柱追随阿燕。那狂飙怪笑道:“想逃?”话音未落,忽然一股雷电劈天而下,正中阿燕身上。阿燕浑身上下顿被神奇的金红色烈火包围,眨眼间延烧天地,万丈海天皆被烈火吞噬。那股狂飙鬼影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烟消云散。
蓝鲸刚从雷电余脉中反应过来,那天火已无踪无影,漫天中一个黑影砸落下来,正是浑身焦黑的阿燕。蓝鲸急忙忍住想要下潜的本能冲动,迎上前去将阿燕接住,却见他身上羽毛已烧至全无,浑身上下便如黑炭一般,似乎想要挣扎着说话,只是说不出来。蓝鲸正要答言,天空一个虚幻般的莹白身影凌空飞落,正是一眨眼前还昏迷不醒的月儿。
月儿一把抱住焦炭般的阿燕,垂泪道:“你为什么这么傻?我其实早已死了,你又何必如此?”
阿燕被她抱起,精神略复,嘿嘿笑道:“我……我不是没死么……嘿嘿……我赚了……”说着奋力一扭身,那层焦炭般的外壳忽然裂开,露出了里面的模糊血肉。
月儿痛哭失声,颤声道:“其实我……不值得你救……你要是死了,我……”说着已哽咽难言,不敢望向阿燕那痴痴的眼神,泪水珍珠般盈盈滚落。
忽听蓝鲸道:“月儿姑娘,别慌,他不会死的。”月儿哭道:“什么?”蓝鲸道:“你看,他的羽毛又在长呢。”
月儿一惊,果见阿燕身上虽依旧血色模糊,但细看之下,竟似有万千新羽,正一点点长出,其势之速竟快得能直接看见。月儿大喜下,什么都顾不得了,忽然紧紧抱住阿燕,让他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尽情摩挲自己的羽衣神眼。
那些羽毛得月儿神眼相助,果然生长得更快了。子时还未过,竟然全数长齐,不但比先前更显神骏,而且通身黑羽中还隐隐透着金红之色,便如金乌点缀的乌云一般。
月儿欢喜无限,急忙呼喊:“阿燕,阿燕,你感觉好点了么?精力恢复了么?”可阿燕却依然只能有气无力地呆呆望着她,似乎连想要动一动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月儿心头一慌,几乎又要哭将出来。忽然一股水柱从天喷落,阿燕顿时一跃而起,惊道:“怎么忽然这么大水?”蓝鲸道:“若不喷水,只怕你十八辈子都要赖着不起来了。”
月儿醒悟过来,狠狠扑入阿燕怀中,拼命捶打。阿燕虽被揭穿,但佳人不但无恙,而且还伊人在抱,得意万分,干脆脸也不要了,就势死死抱住月儿不放,直到月儿羞急欲哭,才慌忙放手。
那蓝鲸皱眉道:“你们两个要亲热,不要老是在我这老头子面前,好不?”阿燕尴尬道:“是,是,在下有错。不知你被天火烧伤没有?”
那蓝鲸一怔,忽然笑道:“没有。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阿燕忽然心头一动,急忙转向月儿,死死看去。月儿被他看得几乎恨不得钻入海去,正在羞愤,却听阿燕释然道:“还好,月儿也没被烧伤。我当时还真没想到这些。看来,就只有我自己被给烧成这样。这也是我自作孽,怪不得别人。”
月儿恨恨道:“这就叫恶有恶报。”
那蓝鲸忽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火?”
阿燕道:“我猜也是。当时白鳝精费尽心机,夺取羽鳞,引发金红奇光,我便觉这与我大伯父所言暗合,疑心这羽鳞藏有天火之灵。当时我来不及细想,后来得知凡火无力消弭厉鬼,才不得不赌上一赌,借你水柱助力引来雷电,击开天火灵窍。果然天火威怒,无可抵挡,不但群鬼消散无踪,而且居然还能随心所欲,没有伤着你们。”
月儿抢道:“只是伤到了你自己,对吧!这叫随心所欲?”
阿燕一呆,忽然笑道:“不错,若不如此,如何换你亲昵?”月儿大羞,正要打他,一股水柱又已从天而降,极准确地将阿燕又浇成落汤鸡。月儿大喜,正要再骂阿燕,但见他那又呆又傻又不甘心的眼睛,顿时又满脸晕红,急忙背过身去。
只听蓝鲸道:“小子,不要这么不讲究场合。我离家日久,需得回去看看。你们既已回魂,便可打算前程。想来你们也不想跟我这老头子一起走吧?”
阿燕一想也是,道:“不错,我们也是该走了。只是……”月儿道:“只是什么?”
阿燕想了想,道:“我们本来是要去找小妹的,可现在却找错了方位,断了头绪。要不然,肯定是去找小妹啊。”
蓝鲸笑道:“还好,还好,还没到有了老婆就忘了老妹的地步。”又道:“关于你那个妹妹,我倒是知道一些。据说,她已被长须鲸送到陆地那边的南岸去了。”
阿燕大喜,道:“此话当真?”蓝鲸道:“应当为真吧,海鸥和海豚都如此说。最起码,海这边确实没有。我这么多亲朋好友,谁也没见过。那个白鳝精,我猜就和你妹妹有关。不过他也是从陆地那边过来的,本来不在海这边。”
阿燕心想:“嗯,有道理。王蛇谷虽被攻破,但伊澳巫师依然未能成蛟成龙,显是小白逃走了,他并未得到精元。既然北边没法呆了,去向南方,也是一个办法。”想到这里,顿时有了方向,精神振奋:“既如此,月儿,我们就去南方吧。”
可月儿却没有回答。阿燕有些奇怪,只见月儿秀眉微锁,道:“你……确信真的要去南方?”
阿燕道:“不是确信,但实在也没更好的方向可找啊。你怎么啦?不想去那里么?”
月儿轻轻道:“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
阿燕道:“担心什么?有我在,还担心什么?”
月儿垂头道:“我……我只是担心,我现在的真元已大半耗竭在白鳝精那一役了,今后会成为你的累赘。蛇雕伯伯说过,那里好像有很大的凶险,我……怕。”
阿燕恍然大悟,道:“不怕。自从天火出灵,我现在简直觉得浑身上下精力无限,便同时来三个南岛神鹰,也不是我的对手。而且我现在还在长大呀,你看!怕什么呢?”
月儿急道:“可是……”阿燕道:“可是什么?”月儿大急,可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阿燕心头一动,忽然一把将月儿紧紧搂住,凑在她耳边神情说道:“月儿,别担心。我不会有了老婆不要老妹,但也更不会见了老妹就忘了老婆。我发誓的。”
月儿又羞又急,正要发作,却又莫名其妙地忧郁起来,只呆呆望着海天之际,幽幽道:“你爱我吗?永远不怪我吗?”
阿燕慨然道:“我发誓,不论世事如何,我阿燕只要一条命在,必爱月儿。”
月儿道:“你爱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阿燕莫名其妙,但见月儿满眼哀怨欲绝,依然深情道:“我都爱。我爱以前的你,更爱现在的你,更最最爱将来的你。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怪你,更不会抛弃你。好不好?”说着更拥紧了月儿那颤抖着的身体。
月儿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去吧。”
阿燕大喜,放开她,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有新泪痕,笑道:“哭什么呀?来,笑一笑。”
月儿微微一笑,虽迷人万千,却依然似有些勉强。阿燕正要逗她开心起来,忽然心头一动,正要问她,却听蓝鲸沉声如雷:“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你们自己说去。既然商定,那么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不由分说,潜向水下。阿燕和月儿无奈,只得赶快飞起,挥别蓝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