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相册--我的法国同事们（三）

照片之三——玛丽露 (Marie-Lou)

 

初见玛丽露是在那年的夏天，我进“核能安全所”（IRSN：Institut de Radioprotection et de Sûreté Nucléaire）的第一天。照例由顶头上司领进办公室。推门进去，只见诺大的空间一张办公桌倚门而放，打声招呼，电脑屏幕后露出一张年轻精致的脸。心中暗自惊叹“太完美了！”：那清亮的绿色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地，圆润的额头，挺直适中的鼻子加上收敛得当的下巴，活生生的一个年轻时的依莎贝儿•阿加妮。顶头上司介绍说“这是玛丽露！”她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一句就又盯屏幕去了。带着心中的感叹我来到背对着窗的另一办公桌前，在项目组长的介绍下初步了解技术环境。留下一堆资料后项目组长也忙自己的去了，面对电脑我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

 

办公室大白天的还开着灯，百叶窗也关着，习惯了通风透气的我于是问新室友“介不介意开开百叶窗？” 得到的回答是“没问题！”还加了句善意的提醒“你可能会不适应光线的”。没太明白，夜伏昼出的人类还不适应白天的天光？除非患了惧光症！百叶窗拉了上去，玛丽露顺手按了下门边的开关，将灯关了。再回到桌前，还真如她说的，无法适应光线了！原来电脑屏幕正对着窗，光反得一塌糊涂，什么都看不了。看来只能让桌子转个方向，遂又问到“你介不介意我挪下桌子，避免光直射电脑？” 玛丽露朝我这边看了一下，站了起来，说到“你等等，桌子很重的，我叫几个人来！” 这时我才看清她的全貌，真可谓“无瑕碧玉自难寻”，美丽的玛丽露身型却很臃肿，胖胖的梨行体态，真不知是老天爷还是她自己在开玩笑！马上来了几个同事，桌子也被安放到了我理想的位置：转了90度，一边靠窗，和玛丽露的桌子各据办公室两端，我扭头就能看见她，既有各自的空间，也不阻断可能的视线交流通道。

 

坐办公室，大家一般都朝九晚五的，步法不那么一致的人也会在九点半左右到。可是玛丽露的步伐常常要晚两三个小时，十二点之前勉强到还见她气喘吁吁地。这样的结果就是隔天她的项目组长就得找她谈话，有一次她还红着眼睛回来。我的一句“还行吧？”拉开了她的话匣子。不能按时到是因为早上的事太多了：要冲淋浴，这倒罢了，关键是脸，要抹这抹那的，很花时间。同为女人，我也待自己不薄，面子工程早上也做，还是想不明白怎么能弄得上班迟到两三个钟点的？面对我的疑问她又细细说来，因为皮肤有问题，要抹药，还要用一系列的化妆品让它看起来没问题，所以要花很多时间。早上8点起床，收拾停当要两个小时，还有一小时的交通，如遇路况不顺，就到了中午。我又问“能不能早点起床，譬如6点？” 得到的回答是“不行的”，因为晚上无法早睡，家里老有亲朋来访，每天都弄得很晚！想来她每天也只有24小时，挺不容易的！

 

渐渐地我们的话多了起来，她告诉我刚接触了“蛋白质摄入式减肥”，正在实践中，而且初期效果还很明显。我内心非常感动，眼前这个美妙人儿如果瘦身成功，世上就又多一道美丽的风景！难怪午餐吃只见她吃肉鱼之类的高蛋白，从不碰含淀粉的食物。这个方法真聪明，还人性，不用挨饿受折磨就能减肥！午餐后同事们要么在外面抽烟，要么到会议室喝咖啡聊天。我一般会直接回办公室，给孩子们写写日记，下午茶的时候再跟同事们碰头。玛丽露抽完烟也回办公室，看看网页，和我聊聊。她生于80年代，比我要小十来岁。那年刚从学校毕业进服务公司，被派到IRSN做数据库管理。喜欢音乐，最爱Diam's的弹唱。学过十年钢琴，现在喜欢弹吉他，有时自己也写写歌。有一次她还真背了把吉他来办公室，为的是中午给我唱唱她的新歌。听后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将rap和country 弄到了一块，而我自己是喜欢乡村乐，不近rap的。

 

相处时间一长发现她很能聊的，也很率真，基本有什么说什么。我虽年龄比她大，性情却很接近，所以也渐渐有了相互信任。她的前任男友很像她的偶像Matt Damon，但是太花心，受不了，分开了，但还来往，该干的事还是干，只是相互不再有什么约束。她常和闺蜜去酒吧，有时也一个人去，见识了形形色色的男人，但是“没有一个是认真的”，所以情感上还单着。但是小她两岁的妹妹却很幸福。妹妹十五岁那年一家人去土耳其旅行，途中结识了另一家法国人，有一年龄相当的男孩，妹妹和男孩一见钟情，八，九年过去了还是恩恩爱爱的。用玛丽露的话说就是“这辈子肯定分不开了！”，但妹妹有先天性糖尿病，一出生就在吃药。为了让我认识她的家人，有天她还带了本厚厚的相册，有她出生以来各个时期的代表照，我也就见识了一个可爱的小天使怎么成长为一个美丽的女人的，还有她美丽的雍容华贵的妈妈，身型随着财富一同增长爸爸。姐妹长相相似，但妹妹苗条婀娜。

 

工作上我们的交流也很频繁。我做生物统计，常用软件是SAS, STATA，但因为有着几十万observations的数据库也要管理，所以Access也得硬着头皮用。玛丽露的专业是数据库管理，面对Access心虚时我还会暗自庆幸一下“还好有玛丽露！”可是在我还未来得及请教她时，她却时常给我一堆数据难题。爱跟问题较劲的我下意识地发挥了蚂蚁啃骨头的精神，一段时间后发现用起Access居然得心应手了，趁着那股子热情还自得其乐地编了一套自动定义observation的管理程序，doc都写了好几张纸。虽然聪明，可是玛丽露的心思好像不在工作上，同样的问题稍微改换面目，对她而言又是个新问题。到后来，居然还问我法语动词的变位！但这些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可爱，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开开心心地来上班，虽然迟到的问题一直没解决，项目组长也没法子，只是要求她尽量12点之前到，否则过了12点就只能算上半天班了！玛丽露是诚实的，每天虽然到得最晚去得也是最迟的，每天的八小时是要上满的，所以天天摸黑才能回家！

 

时间一长，她受不了了，觉得天天回到家就得吃饭睡觉，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准备，一点生活都没有。那段时间她很痛苦。好在解决的办法很快就有了，由爸妈当担保，她付租金，在公司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小公寓。那段时间她用iPhone2（2009年）给我看不同房子的照片，点评各自的短长，让人满意的房子不好找，也着实煎熬了一阵。住得离公司近了，迟到的问题解决了，却又发现不在巴黎生活了，“连生活都没了！”（玛丽露语）（公司在巴黎近郊）也是，像玛丽露这样的住在巴黎巴斯底区（Bastille ）300平米大公寓的真正的bourgeois 的孩子，是离不开巴黎斑斓生活的。于是周一至周四住小公寓，周末回爸妈那，也算做到了工作生活两不误！一段时间后新的烦恼又来了：钱不够用了！还记得有天午饭后她在办公室给我看每月支出明细（欧元）。进项：工资1600， 支出：房租700，个人收入所得税200，护肤品100，午餐费150，烟和酒吧300，看电影及其它150。问她每月都这样吗？答道“差不多，但上月还剩20！”再问“其它时候呢？” 原来多数时候是不够的，爸妈会借给她，下月还，但很多时候是直接给，当然得打着各种生日纪念日的旗号了，不然的话，玛丽露会觉得不被尊重。

 

几个月后，我们流行病学实验室来了一位新人，和玛丽露年龄相仿，很快他们就聊到了一块。这个名叫亚历山大（Alexandre）的小伙子有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但同脸上胡子的界限不清晰，看上去毛乎乎的。也难怪，出生于80年代的他们有太多共同话题了，两人还都喜欢Mario kart。所以中午的时候玛丽露不再陪我回办公室了，但很多时候聊天回来会跟我讲这个亚历山大。我于是知道了他是医生的独生子，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母亲很疼爱他也很娇宠他。还知道他几个月前和女友同居了，好的话准备第二年六月份结婚，女友也叫亚历山德拉（Alexandra），他们相互之间喊成“Alex”，等等等等。渐渐的她跟我的谈话只有亚历山大这一个主题了，有天还问我觉不觉得他“帅”？果不其然，她爱上这个胡子拉碴的亚历山大了。问她“爱他什么？”先是说不上来，想了一下说“声音，语言很温柔”！我开玩笑说“你得跟那个亚历山德拉战斗了”，她却说道“亚历山大已经将他们的关系定性了，是不暧昧的友谊（amitié sans ambiguïté ）”，然后一脸的忧伤。“那就算了呗！” “可是真的很想拥有他（désirer ）！” 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再后来，又报导“有进展，接吻了！” 一脸的甜蜜。过几天，又是“我们吵架了，他不肯放弃亚历山德拉”。这样反反复复，我的耳朵都替她受尽了欢喜悲哀的折磨。

 

一年以后我的合同到期，离开IRSN时玛丽露万般不舍，知道我记日记，给我送了本东方风格的笔记本，首页上印了我俩的照片，扉页上写了以我名字拼音字母打头的藏头诗（见注释），加上"sister" 这个词，洋洋洒洒十数行。后来我们约在巴黎见了几面，减肥真的很成功，美丽清爽的一个妙龄女郎，我问她“亚历山大怎么样了？”她也知道我在问什么，笑笑说“人有时不知怎么回事，会傻傻地掉到一个愚蠢的陷阱里！” 其实几个月以后，她也离开了IRSN，被公司派去了Caen（诺曼底一海滨城市）。

 

注释：

大学学英语时，外教让每人都选了一个英语名字，应该是方便他们自己吧！不过叫着叫着我们自己也很习惯，同学之间也常称呼英语名字。初到法国，我也本着方便称呼，在工作中用外文名。有一天某个好奇心重的同事问我的中文名字是什么意思，耐心解释后，我就撕去了外文的伪装，彻彻底底的中国人中国名起来。后来发现，像我名字中绕口的“xiao”这个音，教几次以后，他们也发的蛮标准的。这也算丰富当地的语音语言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