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三八·燕行江湖·莫归 （03）

（前面贴到第几章我忘了，就从第三章继续贴吧）

第三章  丈夫杨武军

3.1 一见杨武军

日出日落，月圆月缺。“萤火六号”在火星成功着陆，发回了图像，中国网民一半欢呼一半骂街；北京城管王大明控告街道办的案子，由朝阳区法院正式受理；影星湖之韵顺利产下女宝宝，有人爆料她其实是找人代孕，遭粉丝群殴；曾经轰动一时的经济犯武三牛获准提前释放，婉拒记者采访。

这天，林燕在杂志社里埋头上班，吴数忽然过来告诉她，外面来了一个男的，拿着《北斗导报》上那篇关于傅佳玮失踪四年后终和家人团聚的报道，口口声声要打听小傅的下落。“好像是小傅的老公，哎不对不对，应该说，是买主，找上咱们来了。”吴数小声说。

林燕有些吃惊，但同时也起了好奇之心。她和吴数商量了一下，决定由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杂志社把那个男人请到了接待室，随后林燕也去了。一进门她就仔细打量着坐在沙发里的这位来客，见他约摸三十四、五岁年纪，似乎中等个头，长得不难看，头发有些蓬乱。他穿了一件深咖啡色夹克衫，胸前印着一个醒目的阿玛尼标志，配上一条牛仔裤，以及一双半旧的皮鞋。

双方握手，进行了自我介绍，林燕得知他名叫杨武军。他把两张从网上打印下来的纸张在茶几上摊开，指着那一行行字句对林燕说：“林主任，我想了解一下你们这篇文章里这个傅佳玮的情况。我觉得她很像是我老婆。”

“噢？不会吧，哪里有这么巧。”林燕支吾着。

“你见过她本人吗？”杨武军急切地问。

“嗯，唔，见过一眼吧。”

“你看是不是照片上这个人？”杨武军说着站起身来，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拿给她看。

林燕接过去一看，半天做声不得。那是一张标准的结婚照，正是杨武军和傅佳玮。照片上的傅佳玮比林燕见到的本人更黑瘦一些，但看上去似乎挺开心，嘴角居然带着笑意。耳边听得杨武军一声声询问“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林燕还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说。

杨武军又问：“她的右手小指头没了，对不对？”

林燕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而她的表情没能逃过杨武军的眼睛。“林主任，我一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了，肯定是她。”

林燕觉得没必要隐瞒下去了，就问：“那你想怎么样？”

杨武军楞了一下，便取过随身带来的一只皮夹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叠纸对林燕说：“林主任你请看，这是我的身份证，这个是我们的结婚证，这是我们结婚照的打印件，这个是我们这里婚姻介绍所专门给我开的证明信。这些我都有复印件，你可以核对一下。林主任，我和她是合法登记的夫妻，我们的婚姻关系一直是存在的，是有效的，不能说不认就不认。我今天来呢，是想请你们报社给她带一句话，让她出来见一下面，有话好说。她这么一走了之算什么意思？”

等他讲得差不多了，林燕说：“杨先生，我们这里只是个杂志社，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知道，我知道，”杨武军叹了口气：“我去找过派出所，派出所都说帮不上忙，别说你们了。”

“派出所？”林燕心里一动：“派出所的警察没有找你问过话？”

“问话？问过问过，来找我了解过情况。但是那有什么用？警察根本就不会帮我找人。”

“什么，警察还帮你找人？”林燕顿时觉得自己是从火星上来的，“警察难道没有说过要追究你的责任？”

“追究我的责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买卖人口是违法的？”林燕觉得自己心头火气渐渐旺盛起来。

“林主任，你这话说得不对。谁买卖人口啦？我这都是合法的。”

林燕冷笑一声，觉得没必要和这杨武军在杂志社里争论，毕竟她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但杨武军却不罢休，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情况。林燕耐心地听完，点点头说：“好吧，我可以帮你给她家里传个话。但是她家会怎么说，我可不知道。”

杨武军便与林燕握手告辞，恳请她把那几张复印文件转给傅佳玮的父母过目。送走杨武军后，林燕拿起那张结婚证复印件一看，见女方名字一栏豁然印着两个大字：“莫归”。

莫归！原来小傅真的用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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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林燕向傅家传话，杨武军说小莫是二婚

林燕当天就给傅佳玲打了个电话，把出现了一个杨武军的事情告诉她。傅佳玲很吃惊，还有点儿害怕，一连问了几次：“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凶不凶？”林燕说她觉得这个男人貌似还算讲道理，但是以后他会做出些什么来，就不好说了。

第二天林燕接到傅佳玲的电话，试探地询问林燕周末要不要回家。林燕说要回去，傅佳玲就问能不能请她到傅家吃顿便饭。林燕知道，这是傅家二老想向她当面了解情况，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到了星期六，林燕如约到傅家去吃午饭。进门一看，莫玲玲已经准备了好多菜，荤的素的，冷的热的，搞得林燕非常不好意思，因为根本吃不下。好在一会儿傅佳玲一家三口都来了。傅佳玲的老公在一家物流公司做IT，儿子今年六岁了。

莫玲玲在厨房做菜，女婿挽起袖子也去帮忙，陪老太太说话。趁着这工夫，傅霆教授把林燕请到了书房里，同时把大女儿也叫了进来。林燕这时便赶紧把杨武军给她的那些复印件拿了出来。傅教授一张一张仔细看着，看了半晌，忽然拿起那张结婚证复印件来，一撕两半，说：“不用怕，这根本就是无效的嘛。”

“莫归”本就不是真名。这些买媳妇的人家，通常有办法在当地搞到假身份证。既然结婚登记时用的是假身份，那结婚文书自然就不具备法律效力。对这桩婚姻，傅家不承认就是不承认，连离婚手续都可以免了。傅佳玲告诉林燕，派出所早就帮她妹补办好了有效身份证。

话虽如此说，对于杨武军这个人却不能不严加提防。傅霆向林燕仔细询问了那天杨武军去杂志社的情形。林燕说那天他是一个人来的，她也没打听他的家庭情况。不过她告诉傅教授，杨武军是新垲有归县人，应该是虎头杨氏一族的。如果两家真的要争执起来，虎头杨氏家族能调动的人恐怕是成百上千。傅佳玲一听就急了，连声问：“那怎么办呀？没人能管他们吗？”

林燕又向他们说出了一个难堪的细节：杨武军并不是直接从人贩子手里得到傅佳玮的，而是通过婚介所。两人结婚还不到一年。据杨武军说，他这个老婆是二婚，先前嫁的是成业县一户姓李的人家，后来离婚了。他从婚介所得到了“小莫”的资料，觉得二婚也没什么。

“这也没什么，二婚就二婚吧，我家里不是太计较这个。”那天杨武军对林燕说，“她人还年轻么。我家里是掏了一万多块钱，才结了这个婚，完全是明媒正娶。一万多对你们这些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我家不是小数目，攒这笔钱也攒了两年呢。你说说看，她怎么能说走就走？”

林燕自然不会把杨武军这话原封不动传给傅家，只是委婉地指出，杨武军是通过婚介所和傅佳玮结婚的，他说这个婚姻完全合法，不是没有他的道理。

傅霆教授站在窗边沉默了半晌，才说：“我不管他什么婚介所不婚介所，也不管他什么杨氏家族。这些人实际上是把玮玮卖了两次！”说着他伸手“啪”地在书桌上拍了一下，接着道：“如果他们真敢找上门来，我一定会去告那个婚介所。我要给领导写信，先给省里写，省里不管我就告到中央。我就不信这个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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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燕回爸妈家里吃晚饭。林福生很高兴，亲自下厨做了女儿最爱吃的糖醋鱼。不过林燕有些心不在焉，老爸老妈就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还在为离婚手续的事情烦呢？”

林燕和刘东的离婚一直没办下来，主要是财产分割问题谈不拢。张丹霞现在对刘东已经十分不满了，说实在不行的话，她要动用法院的关系了。林燕连忙请老妈稍安勿躁，提醒老妈说，刘东的老爹在法院里恐怕人头更熟，到底谁该怕谁呀，“哎呀，妈，再说我今天也不是为这件事烦心，是别的事。”

林燕就把傅佳玮事件的最新进展说了说，又问她爸：“爸，你说他们杨家会不会到时候派一大群人，打到傅家门上去要人呀？”

张丹霞忽然一把握住了林燕的手。林燕很夸张地盯着妈妈看了几秒钟，笑到：“妈，你是不是怕我也被拐了？”

张丹霞在女儿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指了指桌上说：“吃饭。”

林福生把前因后果问明白之后，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把筷子一扔，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忿忿地说：“愚昧，真是愚昧！还是这种样子，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哎我说老头子，先把饭吃完好吧？”

林福生气呼呼地坐了回来，嘟囔着：“你说说看，这都算什么嘛！”。

张丹霞赶紧给他夹了一块鱼，说：“好啦好啦，我现在都不生气了，你还这么大脾气。”

林福生说：“我生气也不光是为你的事。”

张丹霞哼了一声。

林燕看了看父母，不敢再多嘴。她隐隐知道老爸老妈在年轻时经历过一些极不愉快的事情，和有归县老家有关，但家里从来不提，她也从来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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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二见杨武军

林燕与傅家沟通过之后，底气足了一些。当她第二次在杂志社接待杨武军时，态度明显强硬了起来。

“林主任，你见过我的岳父岳母了？”杨武军急切地问。

“什么你岳父岳母啊？”林燕立刻打断他，“小莫是被拐卖的，婚姻根本无效。你说她是你老婆，她的真名叫什么你还是看了《北斗导报》才知道的吧？”

杨武军的表情变得愤怒起来，但他貌似尽力地控制住了情绪，以平静的语气对林燕强调说，他家绝对不是从人贩子手里买的媳妇。

“就算你家不从人贩子手里买媳妇，可是你们之前谈过恋爱吗？你是看上她了，那她事先对你是怎么想的，你了解吗？”

“哎，你这就是在胡搅蛮缠了。我们村里很多人结婚都这么结的啊。没谈过恋爱怎么了，非得谈过恋爱才能娶媳妇呀？我们不谈恋爱，可是我们明媒正娶，不象你们城里人，恋爱能谈个十年八年的，就是不结婚。到底谁更不道德？”

林燕摆摆手说：“这是观念不同，今天我不跟你说这个。你应该明白，小莫和你结婚，对她来说就是被迫的。她有选择吗？她能对你说不吗？”

“什么叫被迫？”杨武军的声音大了起来，“我们家对她好得很，从来没有委屈过她。我从来没舍得打过她一下。你问问她自己，你问问她自己。她到底怎么跟你们说我家的？”

“那你说说看，你们结婚以后，你家里是不是一直防着她？是不是一直盯着她，怕她逃跑？”林燕这么问是有根据的。她记得上次杨武军在介绍情况时，无意中说漏了一句嘴，说几个月前他开始到雍县的一家矿业公司上班，可是一直没敢把老婆带出来，因为怕她出来后会逃跑。

这一问，杨武军居然不说话了。林燕立刻乘胜追击，又说：“你老婆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她也有她的父母，有她的亲人。你说你和她结婚都快一年了，你想过让她回娘家看看吗？”

杨武军终于恼羞成怒，开始骂起中国的女人来，说就算他家是买媳妇，那也是被社会逼的。

“还不都是这个社会给逼的吗？我们也没有觉得买女人是什么光彩事情，”杨武军振振有词，“女人都跑到城里去了，宁可给有钱有势的男人做二奶，做情妇，我们这些光棍怎么办？要怪就怪女人都嫌贫爱富，我们这是被迫反抗。”

林燕气得冷笑，好半天才说：“冤有头债有主，小莫并不欠你家什么。谁去给有钱人做二奶做情妇的，你找她们算帐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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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燕不知道杨武军那天离开杂志社后是不是向上级投诉了，反正那个星期五她回省城的总社汇报工作时，被许录逮住，狠狠批评了一顿。“你做为一个记者，跟别人面对面，你要做的是倾听，不是辩论，明白吗？你说你和他吵什么？你就算吵赢了又怎么样？”

许录接下来向林燕问起她两次见到杨武军的情况，林燕赶紧如实做了汇报。许录听得很认真，不断提问，表示对此人非常有兴趣，打算亲自访问。当时实习记者小柴也在屋子里，许录就给两个年轻人分析说，杨武军究竟怎么结婚的，这里面大有名堂，能帮助外人了解新垲市买卖婚姻市场的运作模式。他向林燕问起了杨武军的联络方式：住址？电话？电邮？qq？所在公司？结果林燕对这些情况是一问三不知。许录连连摇头，撂下一句话：“我看你别做什么记者了，简直缺乏最基本的职业素质。你去菜场卖菜倒挺合适，会吵架嘛。”

许录匆匆出门去了，小柴一看，也跟了出去。林燕反复回味着许录临走时留的那句话，忽然有点心虚，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她在报社的前途。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小柴又跑回来了，说许老师让他带句话给她，“林姐，许老师让我告诉你一句话。他这么说的：让林燕儿哭鼻子去。她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别做我的学生。”

林燕听了，抹一把冷汗，赶忙跟着小柴一起去追许录。她告诉小柴，她手上有杨武军身份证的复印件，要找他并不困难。

许录很快对杨武军进行了两次深入访谈，并把两次采访的记录都传给了林燕。她由此得知，杨武军家住有归县黄岈乡鱼草村，家里有兄弟三个，他是老二，高中毕业。19岁那年他曾结过一次婚，但后来离婚了。据杨武军说，他第一个老婆是跑进城里傍大款去了，后来也没有再联系。现在兄弟三个当中，就他还是单身，也没孩子。家里为他和小莫的这次婚事花出去了一万六千元，其中一万一千元给了婚介所，还有差不多五千元捐给了显圣岭上的三圣母庙，做为香火钱，以求得三圣母对这场婚姻的保佑。然后还有摆酒、布置新房等项花费，实际支出加起来超过两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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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三见杨武军

没过多久，林燕在《周刊》杂志社的接待室里第三次接待了杨武军。这一次他看上去相当憔悴，不象第一次那么殷殷期盼，也不象第二次那么咄咄逼人。杨武军见到她后立刻说了：“林主任，对不起，上一次我态度不好。”林燕觉得很是意外，马上也跟着道歉，说领导批评过她了。

这次杨武军并不啰嗦，立刻拿出了一个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信纸让林燕看。林燕接过去一看，是一封律师信，署名是省城威武律师事务所的王奋律师。信上说，他说受傅女士家人的委托，正式通知杨武军先生，根据中国《婚姻法》有关规定，他与傅女士的婚姻是无效婚姻，如有疑问，请致电如下号码向律师咨询云云。

林燕忽然对杨武军生出了同情之心，但她赶快打消了这种念头，说：“这律师讲得不错，根据婚姻法，你们的婚姻确实无效。不过我明白你家也是有苦衷的。要不你也请个律师？或许能拿回一些补偿。”

杨武军深吸一口气，厌恶地摆摆手说：“不必了，我不请律师。我现在也想通了，她要走就走吧，强留也没意思。可我就是想再见她一面，最好是能够和我一起去民政局，办一个正式离婚手续，不要给我搞律师信这一套。我就是这一个要求，我觉得并不过份。林主任，你能帮我转达这个意思吗？”

林燕觉得很是为难。她给杨武军倒了杯水，说：“杨先生，其实大家都不是坏人，莫家也不是坏人呀。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大家互相体谅体谅好么？”

“我什么时候说她家是坏人了？我只不过想再见她一面。”

杨武军又告诉林燕，他自己到N大去过一次，本来是想去见见傅霆教授，但是到了N大校园门口，他竟然没有勇气进去，所以又自己回来了，“浪费了两张火车票，算了，就当是去省城玩儿了一趟。”

林燕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小莫她，已经离开家了。现在连她的家人都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是在很远的地方。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她家人现在的心情。”

杨武军死死盯着林燕的眼睛，没吭声。

林燕说：“我绝对没有骗你。”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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