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8, 燕行江湖 (12) 李某强的案底

前面的故事说，李某强诉白娇蕊名誉侵权，官司正式开打。法庭上的局势对白娇蕊很不利，辩方律师杨北海连一些基本证据都讨不来。杨律师在无奈之下求助于林燕。林燕做为一名媒体人，本应在事件中保持中立，但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中立，到打官司的时候已经完全站在白娇蕊这边了。从战斗力这方面来看，在新垲，林燕是个外地人，这是弱势，但是她有一定人际关系，这是强项。故事从这里继续往下说。


二〇三八 · 燕行江湖 · 娇蕊
第九章 案底


那天小郭抢占先机给白娇蕊拍的出庭照已经在网上传遍了。白娇蕊那天表现上佳，小郭也发挥得出色，于是镜头中便呈现一个迷惘朦胧的白衣美少妇，尤其是她刚过跨出车门的那一张，低着头，防雨面纱下面隐隐显出细长的脖颈，是忧，是怨，是悲，是愁，抑或是……一种欲盖弥彰的引诱？这就留给看客们去解读了。林燕记得杨璧华评论这组照片时大笑说：“以前做良家妇女的时候，给别人骂得这么难听。现在真的开始做*****了，那些人都把她当圣女了。”

林燕现在对这组照片的感觉却跟别人都不一样，她的感受是阴沉和压抑，因为谭主编看到照片后就把她、小郭、还有艾莎莎都给骂了一顿－－哦不，是批评了一番。谭老残说，这些照片明显是在美化白娇蕊，企图以一种无言的方式，在不知不觉中引发公众的好感和同情心，“这点小手腕糊弄得了一般人，却瞒不过我，也瞒不过别家的媒体。”谭老残说着话，拿出一份《新垲日报》往三人面前一扔，指着上面的照片说：“你们看看别人怎么处理的？原告、被告、双方律师，全都在第一版露面，镜头用得老老实实，哪儿那么多花哨。这才象个正规媒体的样子嘛。”

谭老残顾及林燕的面子，把小郭和艾莎莎打发走之后，又把她单独留下来，语重心长地指出，她做为一名记者，在报道一件冲突事件时，竟然带有如此强烈的倾向性，完全站在其中一方的立场上，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如果你做不到客观，中立，那么对不起，我认为你应该回避有关本案的任何报道。小林啊，说实话我现在很痛心，你是名牌学校正规新闻专业毕业的专才，可你现在这种做法，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实在是太不专业了！”许录放下咖啡，摘下墨镜，对林燕连连摇头。

“许老师，您也这么看的么？”林燕十分委屈。

“难道你还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么？”许录盯着林燕，眼光里透出一丝严厉，“小林，记得上一次我们谈到这个案子，你说的几句话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你说，原告方自有他们的道理，一件性侵犯案件，女人诬告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你说得太对了，我自己就是这种诬告的受害者，这点上我比任何人都更有发言权。”

许录中等个头，其貌不扬，此前担任《北斗导报》深度调查部主任已有好几年。他曾经告诉同学们，他这种样子做调查记者最合适了，因为不会招人注意。多年来，许录在林燕的心目中一直是个大牛人。还在当学生的时候，系里先后三次请许录到校演讲，同学们对他崇拜得无以复加，因为这是一个有理想并肯为之奋斗的人。后来进了北斗报社，林燕每次在走廊上看到许录，都会停下来恭恭敬敬叫一声“许老师”，每一次许老师都礼貌地冲她点点头，但脚步匆匆，没有一次正眼瞧过她。

然而一年前许录陷入了性贿赂丑闻，他头上的光环便瞬间消失了。林燕本来对他也深感失望，可是最近通过几次接触，对他印象又有好转，觉得能人就是能人，就算有什么丑闻也是瑕不掩瑜，况且许录一直说他是被诬陷的。许录这次被北斗总社派到新垲来，也是为了报道白娇蕊的官司，不过他自己不直接写稿，而是给社里的年轻记者小柴当指导老师。《周刊》是北斗系的杂志，自然负责接待许录师徒。

现在许录已是虎落平川，而林燕却当了个小官儿，说话就没从前那么客气了。她对许录说：“白娇蕊的案子跟你的案子是两回事。”

“不错，是两回事。因此我不会因为自己的遭遇就一口咬定白娇蕊是诬告，我希望你也不要先入为主，认定白娇蕊一定是受害方。小林，咱们接触时间不长，总的来说我觉得你还是个理智的人，没想到在这个案子上却如此感情用事。实话说这也是我不太喜欢带女生的原因。”

“许老师！”林燕立刻嚷嚷起来，“我希望你所谓的理智，不等于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他们说白娇蕊是故意穿一件性感的睡衣勾引李某强，你信么？一个刚刚结婚半年的女人，跟婆家一大家子人挤在一套房子里，噢，就趁着那么难得的一时半会儿单独在家的工夫，就能把外面的野男人勾引到自己床上，你信这种鬼话？”

林燕觉得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赶紧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呵呵，”许录端坐在椅子里看着林燕，嘴角浮现出居高临下的笑意，“小林，你在这里瞎嚷嚷，就能帮到白娇蕊了？”

林燕灵机一动，觉得许录话里有话，立刻镇定下来，问：“许老师有什么好办法帮她吗？”

许录点了点头，低声向林燕透露了一条重要信息：李某强极可能有前科，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强奸。“小林，我知道你和白娇蕊的律师联络很多。你帮我传个话，我想和他谈谈。”

* * * * * *

李某强有过性侵犯的前科，这个消息丝毫没让杨北海律师感到意外。他对几个人分析说，新垲市虽然治安不好，街上流氓多，但是能够在工作时间闯到陌生人的家里作案的，也不是一般人，肯定是以前有过经验。

但所有这些都是猜测。许录只是在了解李某强的背景时，从他的未婚妻家人那里听到了一些暗示。猜测也好，暗示也好，都不能拿到法庭上做为证据。

按照杨律师的方案，现在首先是要联系警方，找找李某强以前有没有案底。如果找到案底，再看能否联系到以前的受害人。就算受害人不肯出庭作证，警方的记录也是可以做为证据的。但是杨律师不想冒然去找警察。根据前一阶段的经验教训，他如果直接去找警察，恐怕非但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反倒会打草惊蛇。最好是先去公安局那儿摸摸底，然后再有的放矢地出击。

去警察那里摸底，最好还是请林燕出马。杨律师恳切地希望林燕能够继续帮他，因为林燕确实身手不凡，你看，昨晚就跟钱秘书聊了几句，效果便立竿见影。刚才杨律师已经从凯联公司拿到了他要的文件。

白娇蕊在旁边一直没说话，却是眼巴巴地望着林燕。

林燕点点头：“好吧，我干脆就给杨律师当一回临时助理得了。不过我得先回社里和谭主编打声招呼，告诉他，我需要回避这个案件的报道。”

“时间比较紧，后天就得开庭。”杨律师提醒到。

“明白！”林燕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

* * * * * *

说到找警察摸底，林燕首先想到了李加程，但是想到李加程那副“严守纪律、公事公办”的嘴脸，心里又觉得没底。这时她想起另一个人－－林春苗。她是青年湖派出所的警员，警衔低，没架子。而且她应该知道李某强的底细，因为当时白娇蕊报警就是找的青年湖派出所，最初对李某强实施拘捕的也是这个派出所的警察。

在青年湖派出所，林春苗热情接待了林燕。两人喝了袋泡茶，叙过旧，林燕便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林春苗听林燕说完，脸色便凝重起来，想了想说：“林主任哪，不是我不肯帮忙，但是我们有纪律呀。我们这儿确实有李某强的案卷，可那是他的隐私。你得让律师来，律师还得有法院的许可证。”

“春苗姐，这些我知道，”林燕说，“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前科呀？”

“呃，这个啊，这也属于个人隐私，我不能乱讲喔。”林春苗面露难色。

“春苗姐，林警官！”林燕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让我换句话来问。假如说，律师拿到法院的许可，调出了李某强的案卷，那么，他是不是还会发现有另外的受害人？”

林春苗咯咯笑到：“你们这些记者真会说话。”她没有回答林燕的提问，却看了看墙上的钟，然后站起身来说：“我下午有一个活动，要去南区第三小学搞普法教育，就是给孩子们讲讲安全常识。燕子啊，我看你下午也没什么事情，干脆陪我一起去算了，也好在你们的杂志上帮我们宣传宣传。”

“哎呀，不行，我下午还有事。”林燕一听什么学校普法教育就头大，心想这林春苗也真是的，不肯告诉我也就罢了，还要让我陪你去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哎呀，林大主任也真是的，这么难请啊。”林春苗很夸张地做了一个愤怒的表情，紧皱起双眉，瞪大了双眼。

林燕倒被她的样子给逗乐了，无奈地点点头说：“好吧，我跟你去就是了。还给你拍几张照片，要不要？”

“哎，那好！”林春苗马上转怒为喜，对林燕说：“你等我几分钟，我拿了东西就来。坐在这里好好等啊，千万别走！”

足足等了十分钟林春苗才出来，手上拎了一只大包，对林燕说：“走吧。”

开警车到了第三小学，走进整洁优美的校园，林春苗把林燕带了小操场旁边的一块草坪上，对她说：“我们来得早了一点儿。这样吧，我先去见见他们教导主任，你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来叫你。”说着拎起提包就走。

林燕一眼看见草地上落下一只牛皮纸袋，忙喊：“春苗姐，你掉东西啦。”

林春苗回过头来，瞪着她说：“我先去见见学校教导主任，你在这里等我。”说完快步走了。

林燕这才觉得林春苗今天的行为有点不对劲。她盯着牛皮纸袋看了一会儿，心里一动，把纸袋拿起来打开，见里面有一叠纸。抽出来看了一会儿，不由得又惊又喜。李某强的案卷材料！

那叠纸是受害人报案、以及派出所初次询问嫌疑犯时的原始笔录。李某强果然有过两次案底，都是去年的事情，一次被别人告发性骚扰，还有一次被人告发强奸。第二次报案尤其让人触目惊心，报案者名叫杨阿妹，23岁，在凯潮服装厂做会计，某天傍晚在厂子的宿舍区里被李某强袭击。杨阿妹遭遇的不仅是强奸，而且是轮奸，共有三名男性参与。

林燕看罢档案，强忍心头的愤怒，本来打算用相机把这些档案拍下来，转念一想，照相这办法不好，毕竟留了个底。林春苗今天把档案偷偷带出来，冒了很大的风险，万一到时候出点什么意外，照片泄露出去，必然会连累到她。想了想，林燕决定采取最原始的办法，拿出小本子和笔，只把两位报案人的姓名以及报案时间记了下来。

* * * * * *

陪林春苗在小学校搞完活动，林燕立刻打电话给杨律师，两人同时赶往法院。到法院后会合，先去拜会了一下院长林治。聊了一会儿，林院长亲自陪杨律师找到主审白娇蕊诽谤案的法官，批了一张许可证，允许律师从公安系统调取李某强的档案。拿到这个证，杨律师马不停地地跑了南区的青年湖派出所和北区的二矿派出所－－李某强家的户口在那里。

当晚七点多，杨律师和林燕一起前往市公安局，将快要下班回家的李加程拦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派出所案卷和法院许可证，李加程终于开口了。

按理说，李某强之前已经有过两次案底，怎么性侵白娇蕊的案子居然还会败诉呢？李加程说，这就是强奸案件的特殊性了，这两次案底非但没有对白娇蕊的案子帮上忙，还起了反作用。先说那起性骚扰案吧，报案的是一名歌厅小姐，艺名叫潘金莲。她的案子经过调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告了。白娇蕊性侵犯案的庭审期间，本来她已经答应了出庭作证，日期都排好了，结果到出庭的前一天，发现潘金莲失踪了，据歌厅说是回老家了。

那杨阿妹呢？这个案子本来性质很严重，可是她在报案后一个星期，忽然跑到公安局来坚决要求撤案，“她妈陪她一起来的。”

杨阿妹说，一切都是误会，大家在一起玩耍而已，根本没发生强奸。此案还有另外两个涉案人，都是未成年人，是一对堂兄弟，林甲和林乙，一个15岁，一个14岁，两人的家长天天上局里来哭，还发动亲友团来哭，说是娃娃家的不懂事。反正闹到最后，就是杨阿妹案不予立案。后来审理白娇蕊案的时候，检察院也没敢提这个案子，“根本一个字都没提，说是肯定会被对方律师反驳，最后必然是无效证据。”

“难怪！”杨律师一拍桌子，“从检察院那儿转来的材料，根本就看不出一点儿迹象。”

李加程接着又告诉林燕，他万万没有想到，杨阿妹的案子检察院没敢利用，反倒被庄大壮给利用了。庄律师对法官说，警察以前因为某些人不负责任的报案而逮捕过李某强，因此对李某强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所以莲花小区的案子一出来，警察在审讯时就挟带私愤，对李某强进行逼供诱供。

“厉害！”杨北海听到这里，忍不住赞叹一声。

“确实厉害。”李加程随声附和。他说庄大壮这种律师做刑辩，确实让公安局检察院头疼，但也推动办案水平的提高。

林燕气愤地说：“难怪强奸的官司这么难打，这些女人自己也不争气，动不动就反悔。”

李加程说：“她们有她们的难处。小白当初愿意把官司打下去，结果怎样？不是后来还是跟你说她后悔报案。”

那杨阿妹现在怎么样了，她难到还找得到婆家吗？李加程说当然找到了，她的未婚夫就是－－李某强。就因为两家达成了这个婚姻协议，所以杨家才肯撤案。

“所以说，李某强的未婚妻就是杨阿妹？”林燕觉得肠胃一阵阵痉挛。

“你觉得奇怪呀？”李加程哼了一声，“我现在也不瞒你们，你们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会强奸白娇蕊，恐怕更要气得吐血。他说啊，他觉得他要娶的老婆已经不是处女了，而且还被别的男人上过，他心里不平衡，所以一定要在外面多上几个女人，才觉得扳平了。这是他亲口给我们讲的。”

* * * * * *

当晚回到旅馆，杨律师立刻召开案情会议，但是没让白娇蕊参与。

新掌握的这些资料从表面上对他们有利，但是真的到了法庭上恐怕还是会重复前一场官司的命运。潘金莲现在倒是回来了，也联系上了，但她坚决不肯出庭作证。至于杨阿妹，根本问都不用去问。

杨北海在酒店的房间里回踱着步子，喃喃地说：“能够在庭外解决，才是高手。高手过招，功夫都在庭外。”

思索了好一阵子，杨律师终于下了决心。他对林燕和Teddy表示，他并不贪图输赢，因为这场官司的关键点本来也不在输赢。

“不在于输赢，那在于什么？”林燕说，“要是小白输了，可是要赔60万的哦。”

“声誉！李某强的名声、面子。”杨律师的语气相当肯定，“你们想啊，李家打这场诽谤官司，狮子大开口，索赔60万，怎么可能赔这么多？他庄大壮不是疯子，他很清楚，小白根本就没什么油水可榨。其实他们就是想通过这场官司造个声势，向大家宣布李某强不是强奸犯，这样李家和杨家的脸面上才过得去。”

“可是，如果小白输了，总逃不了要向李某强公开道歉，这也让人受不了啊。”

“我以为，这场官司能够开庭，李家已经算是赢了。”杨律师说，“如果他们不识相，非要把官司一直打到底，那恐怕就要适得其反。到时候把他以前那些猫腻也抖出来，难道李家愿意吗？”他拿起一张派出所案卷的复印件，得意地挥动着。

第二天上午，杨律师带Teddy去了庄律师的事务所。会谈了一个上午。出来时杨律师脸色铁青，对林燕说：“这姓庄的也太自负了，他以为这案子是铁打吗？”

“庄律师不肯和解？”

杨律师一脸悲愤地摇着头，接着自言自语地说：“现在这年头，要把一个人搞臭还不容易？真是的，”说着转头问林燕：“省城的那个网络公关公司，危险分贝，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吗？”

* * * * * *

当天下午，新垲本地的社区网络上忽然冒出来一张帖子，帖子的标题叫《知道未婚夫是强奸犯，还敢嫁吗？》。贴主以旁观者的口气说，她刚听说一件事，好朋友的未婚夫曾经被人告发强奸，进局子里蹲过，但是后来女方撤案了，所以他没事。但是这不等于他没有犯罪呀。贴主说，真替朋友担心死了，谁知道这个男的以后还会不会再犯？此贴引起热烈讨论，然后就有跟帖不断地追问：这个男的到底是谁？是不是姓李？

第二天，各路记者再次云集法院，却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案情发生逆转，原告李家宣布达成庭外和解，撤了。庄律师对记者们表示，他的当事人体谅被告的难处，因为被告已有悔意，而且做为一个女人，生活不易，又才刚离了婚，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故不再予以追究。

李某强的奶奶则向记者们宣布：阿强即将和未婚妻杨小姐举行订婚仪式了。眼看喜期将近，不想再为官司烦恼，也怕冲撞了三圣母。

杨律师也发表了简短声明，对原告方的做法表示欢迎。“这场事件对双方都是伤害，再打下去就是双输的结果，大家都不想看到。现在，是时候向前看了！”

那个周末林燕回省城，自然和高海燕一起说到刚结束的这场官司。虽然最后的结果不算坏，但两人的心里都感到窝囊。常言说，打一巴掌再给颗糖吃，现在李家对白娇蕊的做法却是变本加厉，先是没来由的打了你一巴掌，然后威胁说还要再打你一巴掌。后来这一巴掌没打下去，难道很值得庆贺么？

（这一章完）

所有跟帖： 

• 怎么就这样结案了呢？好像李这家伙不简单呀！ -碧蓝天- ♀ (0 bytes) () 05/16/2013 postreply 19:56:33

• 这个小说还有最后一章就完了，后面会交代李某强的下场。其实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枫昀- ♀ (161 bytes) () 05/17/2013 postreply 05:44: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