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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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谢和赓和王莹。(资料图片)
图二:“熊同和”旧址(左)对面的瓦房就是谢和赓祖上故居的部分旧址(右),当年谢和赓曾出生和居住在这里。宁宁摄
1957年的整风运动中,有一位在美国留学专门学习城市规划和管理的桂林人,斗胆地提出了一个意见,建议应将1927年建立的北京中南海公园恢复开放,让在里面的国务院机关和中央领导人迁出另建大厦安置。不料,这个建议非同小可,即招来了横祸,他被打成直接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主席的右派分子,被送去北大荒劳动改造,一年半后,由于得到周总理的干预才返回了北京。此人就是传奇的中共地下党员谢和赓。
谢公子少年闹革命
国共第一次大合作的1926年,谢和赓就读在王城内的桂林三中初中,年仅14岁就加入了桂林的进步社团“新中国学社”,启蒙了马克思主义和“五·四”运动以来的新民主义革命思想。
谢府在王城东侧的兰井巷,是一处三进两层共39间的巨宅。他的二哥谢铁民与李征凤等是桂林早期的中共党员,他们与激进的青年学生共200余人组成了新中国学社后,想到学社应该有一个极为丰富的进步书库,以充实社员的革命知识,但是这一切都必须是秘密的,于是书库就选择在了谢府。
谢铁民与弟弟谢和会、谢和赓很热心此事,他们将二楼两间最大的房间空出,作为了书库。经过一阵筹备后,书库很快完成,在两个大书架上,展现着《新青年》、《向导》、《醒狮》、《申报》、《民国日报》等刊物和报纸,还有国民党人的孙中山、汪精卫、朱执信和共产党人的恽代英、肖楚女、华岗等名人著作。还有两个藤箱装着很重要的文件,文件箱是由李征凤、赵世恪、谢铁民几个中共党员管理的。谢和赓和龙家骏是社员,相当于外围成员,则是负责书报的收存和借出。由于这些书籍一旦外泄,将会招致抓捕,因此只准内部就地阅读,还规定,书籍只供县党部和学社上课、演讲的人员借用,也只能借出两日。
不幸,“四·一二”清党大屠杀降临,桂林有李征凤、苏鸿基、谢铁民、裴邦焘等中共党员和国民党左派人士9人被捕遇害,抓捕的人愈来愈多,桂林已处在白色恐怖中。凡是跟随过中共党人及国民党左派人士,进行过政治活动的进步青年都面临着被捕。正在此时,有名新中国学社的成员徐修,跑去向清党委员会主任黄同仇自首,并供出了学社成员的名册,还指证了谢府深藏的秘密书库,形势更加严峻。
焦虑万分的谢母及大嫂,卖掉了身上的首饰和一些衣物,筹得一笔旅费和一年的学费、生活费,紧急托友人帮助,将谢和赓和他的五哥谢和会,乘船逃出桂林,辗转广州、北平避难。
前仆后继正式参加革命
1931年3月,逃到北平的谢和赓兄弟,先是住进了前门北榔巷的广西会馆。两个月后,搬进了中南海公园流水音的一间集体宿舍大房住下,这里有26个大专院校的进步学生聚集。他们都是在革命活动中或在演讲中相互认识而聚集一起的。
谢和赓勤奋好学超常,在四存中学只读了3个月,就由该校的地下党介绍考入孙中山创办的中国大学经济系三年级插班。他在桂林新中国学社的情况和他二哥被杀害的事件,地下党都已知道,因而对他特别关爱与信任。接着,他被介绍加入了反帝大同盟,开始了一生的巨变。
1933年1月,北方地下党决定派遣他以一名大学生自愿投笔从戎的身份,到察哈尔冯玉祥西北军去筹组抗日同盟军。当他到达张家口与著名的中共党员宣侠父接上关系后,即在宣的介绍下,加入了共青团,不到几天便转为中共党员。入伍后,他受命为吉鸿昌军长部下的上尉秘书。不幸,由于受到蒋军和日寇空军的大力围攻,9月里抗日同盟军失败。经北方党组织的研究,认为还是将谢和赓转移南方党组织,潜伏到新桂系更为适当。但是,要到杀害了他二哥的李、白、黄身边工作,他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决定抛弃前嫌而投奔的。他还担心着,自己的命运又将会怎样?
逐步取得白崇禧信任
谢和赓是桂林有名的书香传世家族,其父谢顺慈是广西著名的书法家,当年桂林城街头店铺的名字多由其题写,与白崇禧岳父马健卿同是清末秀才,又与白的同宗白少成为拜把兄弟,这些世交关系为他回桂打入李、白、黄身边,创下了基础。
然而,谢和赓回桂的介绍是颇有分量的。临行南下时,先由吉鸿昌将军写信交谢到泰山面见被迫隐退的冯玉祥将军,再由冯将军写信致李、白两将军,同时他又写信致李济深将军,望能从中助力,给谢和赓和宣侠父安排工作。而地下党交给的任务,是要他们在桂系上层进行抗日救亡的促进工作。
1934年秋初,谢到达南宁,先是见到了留桂的白崇禧,上呈了冯将军的介绍信。当场,谢作为冯的部属,受托代向李、白、黄长官问候。并进一步代表冯将军作口头表示:“现虽隐于泰山,但心存全国,请李、白两先生了解我抗日救国的赤忱决心,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白一面阅读冯的介绍信,一面说,我和李总司令已接到李济深先生来信,介绍到你们一个是很有才干的黄埔一期生,在西北军已服务多年；一个是北平的桂林籍大学生,在西北军中智勇相兼。谢即进言:晚辈应是“楚材楚用”,希望能在故乡的抗日事业中“量材使用”。终于谢被留在了白的身边。
1935年7月,白崇禧的岳父马健卿老人在桂林滑倒骨折。白急着与谢商量,是派西医还是中医抢救为好。最后决定要派他身边的名中医熊同和回桂林治疗。可是,从南宁至桂林,坐汽车太慢,还要经过许许多多的渡船更是麻烦。事不宜迟,谢建议动用军分校的教练机。为了能即时赶上岳父的治疗,白只好同意,于是下了手令调动飞机。可是当熊同和知道后,觉得这教练机过于危险,不愿意乘机回桂。当时,广西只有这种日式教练机。正在为难之时,谢主动提出,愿护送熊郎中同机回桂林。白十分感动,便对熊同和说:“谢和赓是有为的青年,他就仗义不怕死,你老人家是名医生,救死扶伤,理所当然,还不肯去,难道你见死不救吗?”激将之下,熊只好乘上了教练机。当场,白要给谢300元大洋的辛苦费,但谢再三不收,最后只接受了50元,白再次将谢拉近了身边。1937年8月起,谢和赓被派任白崇禧的机要秘书,终于随侍在“小诸葛”的身旁。
白崇禧是名好学习、知识渊博的儒将。他有“半部《左传》治广西”之传,特别喜读《左传》里的管仲故事。他在广西创办的三位一体的民团,就是从管仲“作内政以寄军令”来的,他提倡的“三自三寓”政策,也是从管仲“寓兵于农”来的。他也喜读外国史、中国史。谢和赓投其所好,就建议白买来一部《万有文库》,放在他的卧室和书房里。谢还为他精选一些文章放在方便处,以便他随时阅读。白逐步认为谢是一位最理想的机要秘书人才了。
“七·七”事变发生后,蒋介石连电召李、白到庐山和南京会唔,共商抗日大计。消息传来,多次讨蒋失败的桂系上层人等认为是凶多吉少,是反对白崇禧首先应召去南京的。这时的谢和赓,分析了形势,认为中共在全国进行的民族抗日统一战线已经形成,蒋介石已不可能再违背民意,因此力主白应该北上,与蒋共赴国难。谢还陈述一番:“只有实现全国抗战,桂系才能打出广西,把力量伸入蒋区,提高李、白长官的声望,成为民族拥护的抗日英雄,进而与蒋介石问鼎中原!”谢的建议,使李、白都感到可信,最后白终于先赴南京,领衔副总长重任,他还点名要谢和赓随行。
关于鼓励李、白争做抗日英雄之言,并非是谢和赓信口开河。事后,周恩来在汉口听取了谢和赓的汇报后说:我党的主张,不咎既往,但希望李、白两先生今后坚持抗战,做民族英雄。
9月,谢和赓已是白崇禧身边的中校机要秘书,还兼任军委会大本营的中校机要秘书,从事国防会议记录,为延安提供了很多重要情报。1939年底,谢的上线领导宣侠父已调西安八办协助林伯渠工作,从此改由中共中央南方局的周恩来,董必武、叶剑英的直接过问,而由李克农直接领导,纪律规定,要求谢不能与广西党组织发生联系。
在李、白身边做统战与情报工作,巨细都得谨慎。这时,李宗仁和夫人郭德洁最亲信的机要员是电讯主任李扬,但他和白崇禧的电讯主任吴方臣正是互相争庞。谢和赓为了获取情报的顺利,对李、吴二位都十分客气,使他们增进友谊,并鼓励道:“大家都是为德、健二公服务的,只有二公事业的发展和成功,才会带来我们的幸福。作为二公的亲信,若不能互相协助互相爱抚,那会影响团体的大事业。”说得二位心服口服。武汉撤退前,谢已是文官八级,接近副部长的级别了。
亲历周恩来、白崇禧谈“八办”
1938年10月,日寇来势汹汹,从水上、陆路、空中三面包围了武汉,武汉大会战在即。武汉“八办”在周恩来的指挥下举行南迁。25日,白崇禧与周恩来却巧遇路途。
白的车队有四辆车随行,谢随侍一侧。当白的车队离武汉不远到达一个集市时,便发现了周恩来的车队停在那里。白即刻下车与周亲切握手,并同车交谈前行。两人谈到了战局形势,但对今后整个抗日战争的前途,都持有胜利的信心。周进一步阐述说:白先生是北伐时代著名军事家,我们两党过去分裂过,但我们愿意今后国共合作到底,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武汉“八办”撤退后,我们希望你能协助我们在桂林建立八路军办事处,开展国共合作抗日的工作!办事处将与广西军政当局正常地联系工作,我们绝不挖你们的墙脚,在这民族危亡的时候,大家的目的是在保卫祖国,不当日寇的奴隶,我们共产党是守信义的。白对周表示:我回到桂林后即将组织委员长桂林行营,指挥大江以南各省军政抗敌,我也希望与你们合作。我一回到桂林,即会向省主席黄旭初告诉你的详细意见,并要他和驻军保护你们的办事处。
途中,周还专门谈到蒋介石接受了白的意见,拟在南岳开办国军游击训练班事,并由你主持,这是长期抗战最需要的战略战术,希望在你的指挥下,西南各省的部队和民团,都能掌握游击战。
其实,这是周恩来通过谢和赓向蒋介石上呈一个《万言书》后,蒋批示开办的。周是故意给白面子进行统战。
周问道:白先生看过毛润之先生的《论持久战》吗?
白回说:我在汉口时曾仔细研读过这部著作了。我十分欣赏毛先生的分析和他的意见。我打算在游干班开学时,将毛先生的分析和意见摘要印发给受训军官们学习。
周听了很高兴,说:白先生,你是军训部长,能欣赏毛先生的这一军事著作,我一定把你对这部著作的评价告诉毛先生。
周又鼓励地说:在北伐时,你赢得了“诸葛”的名誉(周故意去掉“小”字,以大称赞),今后希望李先生与你以继续北伐的精神,抗战到底,打到鸭绿江边,成为中华民族的英雄!
周还引用了北伐后期龙潭战役取胜后,当时的行政院长谭延闿给白的赠联相鼓励:“指挥能事回天地,学语小儿知姓名。”周恩来的推心置腹,使白崇禧五体投地地佩服。谢和赓目睹了周恩来的这场大统战。
周告知,桂林八办将由李克农主持。白马上表示:我欢迎他到桂林工作。我行营办公厅有一位刘仲容参议,如果李克农主任有什么事要我们协助,可与刘仲容接洽。
白崇禧是欲藉此壮大广西的政治声势,亮出一块进步民主的金字招牌,因而接纳了“八办”在桂林设立。后来,白到达南岳十天左右,果然即令谢和赓回到桂林,向黄旭初报告白、周关于设立“八办”的交谈之事,两天后又返衡山了。早在1937年7月,中共代表张云逸来到桂林与李、白商谈合作抗日结束后,白曾故意公开陪同张代表,从八桂厅步行到南门汽车站,以通过特务传递,向蒋介石示威。
无论怎样,也要跟在白的身边
1939年1月10日,谢和赓随着白崇禧从衡山回到了桂林。次日,谢便与来桂筹建办事处的主任李克农重见。在武汉撤退前,周恩来已指示他要全力协助李克农展开在广西的地下统战及情报工作,还交代如果李、白顽固对抗时,再请李济深出面协助。周还指示,他与李克农只是单线联系,必须小心谨慎,许多不必要亲自向李汇报的事,就托党外可靠人士刘仲容去汇报,甚至“八办”的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去来往。周还嘱咐:“万一我有事去到桂林时,你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来找我。”周又严肃地指出,虽然谢和赓已与他的妻子多年分居,但她是白崇禧夫人的姑表妹,不可提出正式离婚,以防伤了与白夫人马佩璋的关系。还指出,尽管谢与地下党员的明星王莹相恋多年了,但绝不能同居,更不能正式结婚。这些很周密的指示,都是为了要谢和赓“无论怎样,也要跟在白的身边”。一次白崇禧告诉谢和赓有一个升少将的机会。但谢想到一旦升为少将就会离开白的身边了,因而放弃了这个机会。这一决定,使周、白都感到了满意。
这次与李克农的会唔,是要求谢和赓汇报对桂系上层内部的分析情况,由于是秘密会见,断断续续谈了三次。3月,李克农又要求谢作一个书面报告上报南方局。谢增加了一个机密情报,即是1934年起,李、白为了纯洁桂系核心成员,曾经组成了一个以血指按印誓词,效忠李宗仁、白崇禧两领袖的铁杆团体“广西革命同志会”的内幕。它以“图书馆”为代号,以“建设广西,复兴中华”为口号。
汇报不久,李克农即密唔谢和赓,向他传达了周恩来对于桂系上层进行统战的原则和方法,即“八点指示”:
一、鼓励李、白当抗日民族英雄。这是桂系唯一发展的光明道路,因此必须团结全国军民,坚持长期抗战。
二、李、白应对蒋介石的法西斯独裁政治、流氓手法有所深刻的认识。
三、希望桂系忠实地实行三民主义,实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成为孙中山的真实信徒后,才能利于与蒋争权。
四、李、白应该团结省内外国民党内部的爱国分子,才能坚持抗日到底。
五、政治上,桂系应该要求国民党中央实行宪治、实行民主。
六、坚决反对蒋介石的独裁,争取团结反对内战的进步国民党员和民主人士在全民族抗战的大前提下,团结合作。
七、坚决反对和防备军统和中统特务组织侵入桂系内部,要设法提起李、白及其高干的特别警惕。
八、要求桂系上层切实保护在广西境内的一切进步团体和进步人士,以进行统战和救亡工作。
党中央的指示,是要求通过一批高级人员去逐渐影响李、白、黄的。于是,谢和赓根据指示,以个人意见、上书的形式,向李、白、黄作了相应的建议,并罗致了省外一些进步人士的名单,请能给予在广西和安徽安排,以促成广西的声誉。岂料,李、白反映很好,他们曾责成黄旭初和李品仙尽力在两省执行。一度,李、白认为,谢和赓只是李济深的人,并没有想到他是共产党员!
协助“八办”安全撤离
1941年1月6日,在抗日的逆流中,发生了“皖南事变”,桂系又公开支持蒋介石挑起这次反共事件,第二次国共合作由此破坏,接着桂林“八办”被迫撤离。但周恩来高瞻远瞩,立即指示,李、白与蒋仍是矛盾激烈的,“不可视同一律”,于是下令,要求谢和赓做好桂系上层工作,协助所有在桂的我党同志和有可能遭迫害的重要人士尽快撤离桂林。
谢和赓接到周恩来的紧急指示后,立即向白建议并进言:“我们协助反蒋分子安全离开桂林,是对广西有利无弊。”李、白、黄听到进言后,感到应该善始善终。同时,又有李济深的招呼,故意给予延长一个月的撤退时间,于是黄旭初保护了夏衍、范长江等《救亡日报》、《国际新闻社》人员以及李克农和桂林“八办”的安全离境。桂系上层,外紧内护,还没有发现抓捕、杀害的事件。
1942年5月,谢和赓终于与他的恋人王莹,得到周恩来的批准,安全地撤离出了白崇禧身边。他们共赴美国留学、工作达13年之久。新中国成立前夕,由昔日的联络员谢仲容奉周之命,与他们进行了回国参加全国政协筹备会议的联络,但谢正在坚守进步的《纽约新报》阵地。后来周总理指示,拟将“新报”转为民革中央在美洲的机关报,以能成为新中国宣传新的统一战线的方针、政策,但去台的蒋介石特务,恐吓了董事会,并抢夺了这个阵地,谢和赓夫妇也被强迫要加入美国籍。1954年,当谢、王正要飞回新中国时,又被美国移民局投入了拘留所和监狱。他们的命运一直牵动着周总理,最后,不得不以侵朝战争的美军战俘,把他们换回了祖国。
谢和赓与王莹相识、相恋了多年,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年才结为夫妻,这成为了中共地下情报人的另一种传奇经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