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母亲办完丧事，去重庆看望岳父母。朋友杨斌相约游阆中，为我解忧。阆中是和云南丽江，山西平遥，安徽歙县齐名的古代四大古镇之一。
上午 10 点左右，七十多万元买的新越野车在阴霾的天气中驰离交通拥挤的雾都山城，沿 G75 高速公路向北行驶，穿过几条隧道后车辆渐行渐少。烟雨迷蒙中，山峦虚幻，似有若无。沿途农舍在竹子的掩映里若隐若现，式样翻新，赏心悦目。杨斌开着车说薄熙来当政时，要求高速公路两旁的农家房舍都要旧貌换新颜，由政府出钱，达到美化环境的目的。果不既然，一直到南充，所有的路旁农舍都是统一式样，雪白的墙壁显得整洁清爽，一扫往日我对山区农村老旧破敝的印象。我们在南充吃的中餐，麻辣火锅鱼，满头大汗吃完了继续上路。南充旧城区显得杂乱，道路拥挤。据说胡耀邦是解放后南充地区的第一任行政总署专员。
一路阴雨，下午车到阆中新城区的云天喜百年酒店，位于市政府大楼宽阔马路对面，为一四星级旅馆。旅馆很新，房间装饰不错，设计新潮。我们放好行李，下楼到外面乘出租车去老城区。沿锦屏山过了嘉陵江，下车步行。老区街道都是石板路，青砖瓦房，树木参差。整齐的街道两旁黄色的旗幡飘荡，游客不多，有一种时空的寂寥和莫落。许多房屋画栋雕窗，沉椽飞瓦，门面宽大，院子大进大出。里面古朴桌椅，院井盆草，落落有致，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街上游客的面前，秋气中显得大气曲幽，吞吐有度。走在雨丝的街上，有一种古卷书气，韵朗诗意。
前行不久，我们来到贡院，为一座清代建的科举考场，完整无损。以前读书时，我曾经在脑子里勾画过科举场，不得其妙。及至亲身站在里面，脚踏石砖，庭院深深，庄雅学重。透过时光的帷幕，我仿佛看见学子们一个个鱼贯而入，玉树临风，拱拳揖让，诗韵缠身，妙笔生花；心中不免略生遗憾，叹时不我与，不能和他们一起博取功名，享受那高中高举、皇榜题名、衣锦还乡、流芳百世、名垂千古之乐趣。进到那一间间陈列室，仰望那历朝历代的状元榜，像满天的恒星闪耀，不免心生敬畏，垂手恭立。耳熟能详的泰斗如王维、柳宗元、文天祥、翁同龢等状元们，更是如雷贯耳。小小一个阆中，竟然出了 116 位进士，其中有两对兄弟状元，分别为唐朝年间的尹枢、尹极兄弟和宋朝年间的陈尧叟、陈尧咨兄弟。其中尹枢一直考到 70 岁才中状元，令人唏嘘。陈氏兄弟则为文武状元，他们两人中间还有一个兄弟陈尧佐也是进士，其父陈省华也是进士，成为一门四进士。一件件看过来，煞是有趣，让人肃然起敬，千古流芳。
古时考试严格，考生进了考场，分别由两人搜身，不许有夹带。进了笼子间，就不许出来了，且自带干粮。可是功名心切，还是有不少人铤而走险，斗胆枉法。陈列馆里展有许多作弊的物件。有的内衣上写满四书五经，有的脚底里夹带小纸条。据说那些蝇头小楷是用三根老鼠尾毛做成的毛笔写成的，字迹娟秀，工整清晰。凭这等才华，何须作弊，愚蠢之极。据说有的考生用鸽子传书，于是考场附近养了许多老鹰扑食这些鸽子，另外还伏有弓箭手。真是无奇不有，叹为观止。当然惩罚极端严厉，一经发现，终身永不录用。有的作弊官员被斩首，有的枪手被斩腰。联想当今之中国的营私舞弊，纲崩礼坏，感触颇深。
从贡院出来，天色渐晚。我们发现街边小吃店里有许多穿蓝白制服的中学生，店里的座位全被他们占满了。我们来到一家土家族煎饼个体店前，买二两煎饼尝鲜。这时有两个相貌清纯的中学女生也来买煎饼，和我们打招呼。相问之下，她们是学生会干部，刚刚开完会，来不及回家，买煎饼当晚餐。她们告诉我们，满街的学生是阆中中学的，下了课有些学生不回家，在路边吃晚餐，因为马上还要晚自习，从 6.48 到 10 点钟。我心中感叹现在孩子们的学习辛苦和勤奋。记得四十年前我在一个县城当中学生时也上晚自习，那时学习毛主席著作，写大字报，斗私批修。我们沿街溜达，迎面是成群结队的学生向学校走去，在红灯笼的映照下别是一样风情，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莘莘学子。在湿润的晚风里，远处背景中天楼灯火明亮，高耸云天，树影婆娑里尽显华丽端庄，典雅迷人。
我们随意漫步，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有心情。夜幕里细细地飘起了丝雨，浸在脸上，几多清凉。雨湿的石板地上一片光亮，明晃晃地吸收着人影，反射着街灯，流光溢彩中有一种朦胧的凄清格调和委婉温馨。街灯树影里风格别致的大院门前高挂着一排排大红灯笼，风中微微摇晃，勾引得我们进去，多为改装的客栈。虽然黑暗里能感觉得出它们的奇巧，却看不大真切。于是决定天明时再一探究竟。继续前行，我们对两旁的黑黢黢小巷子有了兴趣。踅入其中，门户紧闭，平常人家，黑灯瞎火的不似主街那般灯火明亮，反转回身，明日再来。
我们度步来到嘉陵江边，眼前斜风细雨，垂柳飘扬，对岸一片灯火阑珊。远处一座有灯光装饰的大桥横卧江面，触景生情，细涛声中不由得想起了温秀才的那句千古绝唱“风飘弱柳平桥晚”。听说这里冬天不下雪，可惜了这美好景致，续不上那“雪点寒梅小院春”。遥望对岸锦屏山，上面的亭台楼阁也都被灯光装饰得一派明亮，夜空里层层向上，辉煌直攀天上而去，引凌云之志。我默默地注视着这安静的夜晚，神思迷惘，于这诗情画意中想，难怪历朝历代这里能生出许多风流倜傥的举人进士，国之栋梁，方不辜负这美轮美奂的山水。
夜已深沉，风雨夜归人，我们打的回到了旅馆，洗了一个热水澡，安然入睡。
二
第二天我们在酒店里用了早餐，式样繁多，服务态度好。办完退房手续，杨斌开车重回老城，将车停在离江边不远处的一个收费停车场，步行入城。
我们先登中天楼，木板咯吱。上到顶层，阆中古镇尽收眼底，灰瓦一片。从那一方方瓦井中，探头探脑地伸出树的碧绿华冠和嫣红花朵藤蔓，原来暗藏生机，让人不免对下面天井中的小亭芳秀充满了遐想。有棵树上居然结满了柚子，沉甸甸幻想有一股幽香飘来。正在聚眸凝思，忽听下面锣鼓开道，俯身探视，却原来是张飞巡街，这是阆中古镇的一个特色旅游项目。张飞曾经镇守此处七年，并于伐吴前被刺身亡。坐在车上的“张飞”丈八蛇矛，一脸黑炭，威风凛凛，士卒们两旁并列开道，威武武武。在游客们的簇拥围观下，扮演者们停下，还有电视台采访，一时间好不热闹。
我们下了楼，去汉桓侯祠，乃张飞庙。这里只葬有张飞的身子，所以里面的龙饰物只有身子，没有龙首。 据载，无头之躯有一个民间传说：据说张飞被杀后，凶手范疆、张达二人割下头颅，想拿到东吴献给孙权，作为进身之阶，他们乘船顺长江东下时听说孙权正向刘备求和，二人惊惶无措就把张飞的头抛入江中，浮到云阳地界被一位渔翁捞起，葬在云阳凤凰山麓。就有了张飞 “ 头葬云阳，身葬阆中 ” 的传说。 现存祠庙为明清重建的一组四合院式建筑物。由大门，敌万楼，牌坊，大殿，后殿，厢房和墓冢组成。里面有不少碑文和桃园三结义的铜雕像。张飞像则 豹头环眼，燕颌虎须。 敌万楼上有一匾额 “ 灵庥舄奕 ” ，不知何意。上网查询，注释如下：
英文在道光 22 年（ 1842 ） 5 月题写 “ 灵庥舄奕 ” 。庥：音 xiū ，有保护、庇护、保佑、佑护、保卫、卫护和美好、完善的意思。舄：音 xì ，是古时最尊贵的、多为帝王大臣穿的一种重木底鞋，后泛指鞋。奕，音 yì ，通常解释为盛大的样子。 “ 舄奕 ” 两字连在一起使用，非常少见，意思是蝉联不绝、光曜流行。总的来说， “ 灵庥舄奕 ” 就是 “ 神灵佑护，光曜不绝 ” ，或者说是 “ 深仁厚泽，绵延不绝 ” 。
从张飞庙出来，我们沿街重访昨夜的侯家大院和杜家大院，两家大院各具风采，双层楼，花格雕窗栏木，均作为客栈。侯家大院宽大方正，庭院采光度好，草木婷婷悠闲。几间大院或平行，或纵深，环环相连，畅通无阻。杜家大院则逼窄紧凑，圆门戏台，闺秀楼阁，一路纵深，一共九进，层出不穷，景致欲显还遮，欲收还放，树木居于院中窗前怡然自得，并不觉拥挤。杜家大院的另一端面对嘉陵江和锦屏山，实为商贾来往聚集的好处所。杜甫、陆游、黄庭坚都曾住过这里。两家客栈都不便宜，侯家大院的标准间为 560 元。杜家大院的隔壁为水码头客栈，标准间为 180 元。里面少了庭院深深，回廊曲径的隐秘和妙处，多了楼台喧嚣，宾客相偮的开敞和热闹。另外还有孔家大院和几家大院的门锁着，不得而入，大概不是客栈，参观不了。
几个院落看下来大开眼界，意犹未尽，心中忽然豁然开朗。这巴山蜀水对院落的讲究一点也不输江南。江南庭院巧则巧矣，却输在了没有自然山峦相托。中国的文化讲究不露，避免直白，妙在含蓄。试想：在山重水复，柳暗花明里穿行，忽然绕过一座山，渡过一江水，看到一若隐若现的庄秀庭院，那心中的惊喜感觉和老远就看见一座一览无余的庭院感觉如何？再试想：当你推开窗扉，满目青山，一江清水，比那一马平川的景致又如何？所以江南庭院多置假山于院落中以弥补不足，阆中庭院却不必如此，盖得天独厚尔。所以阆中出才子，应了人杰地灵之语。
我们继续沿街逍遥行，两旁的保宁醋和丝绸店铺点出了阆中的特产和历史渊源。昨夜里看不清的深巷子，此时一条条呈现在眼前。里面白墙矮屋，走进去，或宽或窄，巷子口都有几个石墩，汽车开不进去。屋檐下悬挂着鸟笼，八哥看着我们鸣啾。巷子里有一扇门开着，窥视进去，里面摆满了上下床铺，地上是零乱的拖鞋和学生用品。杨斌说，这大概就是在阆中中学寄读的学生合租的一个房间。这个学校一定非常不错，家长们都愿意将孩子送到好学校读书，于是在学校附近为孩子们租了房子，这在中国许多地方都非常普遍。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眼前又出现了昨晚成群结队上晚自习的中学生们，一波一波震撼人心。我们随意进一方门洞，里面是个大杂院，里面有个妇女在水龙头洗菜，见我们进来，相视抿嘴一笑，低头继续干活。我们穿进穿出，如鱼戏水，来到南城楼，平目望去，又见锦屏山和嘉陵江。一低头，却见一民居四方院内一家人正在吃中饭，围桌而坐，生活情趣浓厚，烘托出普通百姓的温馨和自足。来到江边，有一处停车场，电瓶车停得密密麻麻，看车的一对中年汉子楚河汉界，捉对厮杀。阆中的小街小景和平凡百姓们无不透着生活气息，让人回味。阆中的深厚历史就是从这细微处，犹如那汨汨之水从细沙里浸透出来，细小而隽永，汇成江河，源远流长。
三
游完阆中，我们前往仪陵访问朱德故里。出了阆中城，沿嘉陵江而行，水光山色，明秀无比。因为修了水库的原因，这里水面平缓如湖，倒映着山峦叠影，风景如画。水中绿洲渔渡，沙鸥点点，云烟氤氲，远处的阆中城渐行渐远，溶于这诗画江山，始信“阆中天下稀”的赞誉。在山里环绕时，不料前方因修路阻断，不能通行，在村民的指点下我们只好绕道山里，多花了三个多小时，耽误了去朱德故里的行程。不过却因祸得福，进入了山丘腹地，得以做一次川北农村深度游，大大改变了我对中国农村的看法。
性能良好的越野车在山区里蜿蜒的山路上开着，一会儿山顶，一会儿谷底，路面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泥土路，尽管有点狭窄，平整的水泥路像一条绸带子连接着每一个山村。路边劳作的人们还是用非常原始的方法耕地，看见我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好奇张望。她们女的居多，夹着老人，还有童稚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杨斌说，青壮年男的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到了小集镇，向山里人问路，邻里间打着架要抢先告诉我们怎么走，笑死我们了，其淳朴可爱之处可见一般。更让人惊讶的是路边的农舍，高级得像别墅，一幢幢，一群群，掩映的翠竹丛在风中吟动，爽气轻摇。如果不是农田环绕，炊烟袅袅，如果不是地垄里劳作的乡民，我一定会以为这里是度假山庄。路边菜地旁有一遗弃石磨，在亮丽的农舍旁边显得莫落孤单，让人想起那贫穷的过去并不是一个遥远的故事，衬托出现在的美好生活像一个神话。当车开到山顶时，隔着茂密的树叶望去，阳光下那一垄垄刚割了稻子的水田一片灿黄，苍悠的柏树静静地立在水田旁，或独立，或成片，相得益彰，相映成趣。偶尔有鸡鸣，偶尔有狗吠，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不过如此。
望着这祥和静谧的自然景观和农家生活，我有了一种陶醉，有了一种归隐山林的冲动。这就是充满传奇的巴山蜀水，它养育了中华文明的一部分。尽管现在大陆贪官污吏多不胜数，下面的老百姓得到了实惠也是不争的事实。在胡温政体下，乡村贫穷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抹去，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国泰民安。这两天在开十八大，换了新领导人，再过十年，中国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十二日至十四日一稿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十六日改稿
重庆
一、 阆中新城
市政府 － 中国各地最漂亮气派的地方
云天喜百年酒店
二、贡院。古代考场
状元街 
三、侯家大院 
侯家大院门外夜景 
四、杜家大院
未婚女儿住的小院
后院小戏台 
五、中天楼
中天楼夜景
中天楼俯瞰。张飞巡街
张飞庙
桃园结义
很喜欢这个“义”字，颇具戏剧里的张飞形象。左下似乎藏着一个“忠”字。
六、街景。
中天楼俯瞰阆中老城
小巷里的闲情逸致
小巷深处 
阆中人家 
守车人对弈
七、阆中城外山水 
嘉陵江在这里节流。远处右侧的阆中老城和左侧的锦屏山对望。
路边都是这种竹子
八、农田
神仙地界 
有桃花源的神韵
九、农家
路边的一个自然村庄。想不想归隐这里？
掩映在柏树林中的农舍。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漂亮新房和旁边低矮旧房的对比实在太强烈。
新房转角处的石磨，如同一个时代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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