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令沈如岚感到痛苦的是，她和左则天的女儿左雨非。左雨非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是个很麻烦的年龄，更何况这个女儿的神情随着年龄的增长竟然越来越像她的外祖母，也就是沈如岚的母亲方小瑛。
方小瑛年轻时是一个大美人胚子。可是沈如岚却有几分怕她。不是因为她的不温柔，相反，她是一个很温情的女人，除了她每次面临教师重组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歇斯底里以外，其余的时候，她还算一个温和的人。
不过在沈如岚看来，她的母亲的与众不同，则恰恰在于她这个人的讳莫如深。是的，讳莫如深，当沈如岚学到这个成语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方小瑛。她脑海中的方小瑛，犹如一个包装严密的盒子，你以为看到了她，却只是一个壳子而已。
她的轻，和她的轻，是如出一辙的。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现在，又加上了左雨非。方小瑛的轻，应该是她的职业习惯，是情有可原的。她是音乐老师，但是实际上她最喜欢的是芭蕾。踮着脚尖的轻。对她来说，她不需要语言，因为她的语言都在音乐中了，但是在那个年代，音乐还不是通俗的，它高高在上，曲高和寡。她也不需要脚步，她的脚步就是她的舞步，轻盈灵动，欢快淋漓。可惜的是，这种种美好都是那么轻，轻到与其他人无关。像梦一样，无法与人分享。
沈如岚的一个激灵，是半夜起来的时候，发现左雨非站在她卧室的门口。她还来不及说一句话，雨非却又飘走了。轻得像一阵风。沈如岚赶紧去敲她的房门，轻轻地，她不敢用劲，因为另外一个卧室里睡着方小瑛和沈崇山。她轻声地喊：雨非，你怎么啦？
房里没有动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沈如岚自己的梦境。
她揉揉眼睛，难道这真是错觉？她的乖女儿雨非，此刻正乖乖地躺在床上睡觉呢。
她摇摇头，回头却见方小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背后，没有一点声音。
她竟然就有些气愤了，怎么就这么轻？没有开门声，没有脚步声，深更半夜的，这不是成心要吓人么是怎么的？
她恼怒的神色浮上脸颊，飞起一片红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方小瑛很镇定地看定她，说，岚？
她的话语一向很省略，除了那些特殊的日子。
沈如岚的舌头在嘴巴里打了几个卷，嗫嚅了几句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退回自己的卧室，连自己当初起床的原因都已经忘记了。
等回到卧室，却见黑洞洞的床上根本就没有人。左则天呢？
左则天到哪里去了？
她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将身上的睡衣紧了紧，感觉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了，而且分明每一个毛孔里都写满了恐惧。
她爬上床，喘着气，似乎都回忆不起来刚才她出去时左则天在床上吗？一切都像谜语一样，在她的脑子里翻江倒海。她抓住被子盖住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将自己完全暴露，因为她相信，在黑暗中，同样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她，就如同她在窥视着别人。
（四）
诸小敏是沈如岚同一个办公室的英语老师。说起来还是沈如岚在这所中学里最谈的来的朋友，因为她们大学时是校友，诸小敏比沈如岚晚几年毕业分配来到这所中学，诸小敏刚来的时候，对学校的状况不熟悉，也是沈如岚几乎手把手地教她。这方面，沈如岚是极具同情心和极具耐心的。左则天曾经调侃过她，教好了徒弟，饿死师傅。不过沈如岚一向不把左则天的这些话当回事，在她看来，坐机关的人，尔虞我诈的，能有什么好话？诸小敏也是岚姐岚姐地叫她，让她心里觉得这小姑娘不错，从心眼里将她当成了自己人。后来诸小敏成了家，有了孩子，两家之间也一直像亲戚一样走动。
不过这两年，两家之间的关系明显就有些淡了。在沈如岚的心里，是因为诸小敏在这所学校，这个城市都有了根基，用不着再巴着自己了，因此就开始疏远自己。而诸小敏的想法却是，大家都是校友，现在也都是副高职称，凭什么你沈如岚就老在我面前搭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再加上两家老公有意无意地一掺和，这本来热乎乎的关系就渐渐地有些冷了。
王益民是前年刚分来的大学毕业生，这孩子人长得精精神神的，但是就是让沈如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要硬说是哪里不对劲，沈如岚却又说不出来。
不过王益民倒是对科室里的每一位老师都客客气气的，并不像一般的80后那么自我。他一见到沈如岚，就亲热地喊她沈姐，这令沈如岚很不习惯，可能叫沈老师更符合她的身份吧。可是她的身份又是什么呢？教了十几年书，连一个年级组长都没有捞到。这年头，书教得好不好，都是人说了算，你自己再自我感觉良好，在领导那里没有得到认可，就什么也不是。
这方面，倒是诸小敏要看得开，她说，什么狗屁学术地位，钱大概才是亲爹。
沈如岚一方面很鄙视诸小敏的直白，一方面却也是狐狸吃不着葡萄，抱怨着葡萄酸，说，在学校里当个小官，钱不多挣几个，活多干不少，谁乐意呀？
话都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门儿精的也都看出来了，这回沈如岚和诸小敏还就为这个年级组长的职务较上劲了。说到底，年级的奖金怎么发，可都是组长说了算，那钱的差别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这么个小官，也管着年级二三十老师呢，大多数都是习惯溜须拍马的，逢年过节的，灰色收入，又不知道要多出来多少。还更不要说，到招生的季节，那家里踏破了门槛，挤满了学生家长的时候，连吃的用的。都自然有人送过来的风光了。
令沈如岚感到痛苦的是，她和左则天的女儿左雨非。左雨非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是个很麻烦的年龄，更何况这个女儿的神情随着年龄的增长竟然越来越像她的外祖母，也就是沈如岚的母亲方小瑛。
方小瑛年轻时是一个大美人胚子。可是沈如岚却有几分怕她。不是因为她的不温柔，相反，她是一个很温情的女人，除了她每次面临教师重组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歇斯底里以外，其余的时候，她还算一个温和的人。
不过在沈如岚看来，她的母亲的与众不同，则恰恰在于她这个人的讳莫如深。是的，讳莫如深，当沈如岚学到这个成语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方小瑛。她脑海中的方小瑛，犹如一个包装严密的盒子，你以为看到了她，却只是一个壳子而已。
她的轻，和她的轻，是如出一辙的。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现在，又加上了左雨非。方小瑛的轻，应该是她的职业习惯，是情有可原的。她是音乐老师，但是实际上她最喜欢的是芭蕾。踮着脚尖的轻。对她来说，她不需要语言，因为她的语言都在音乐中了，但是在那个年代，音乐还不是通俗的，它高高在上，曲高和寡。她也不需要脚步，她的脚步就是她的舞步，轻盈灵动，欢快淋漓。可惜的是，这种种美好都是那么轻，轻到与其他人无关。像梦一样，无法与人分享。
沈如岚的一个激灵，是半夜起来的时候，发现左雨非站在她卧室的门口。她还来不及说一句话，雨非却又飘走了。轻得像一阵风。沈如岚赶紧去敲她的房门，轻轻地，她不敢用劲，因为另外一个卧室里睡着方小瑛和沈崇山。她轻声地喊：雨非，你怎么啦？
房里没有动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沈如岚自己的梦境。
她揉揉眼睛，难道这真是错觉？她的乖女儿雨非，此刻正乖乖地躺在床上睡觉呢。
她摇摇头，回头却见方小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背后，没有一点声音。
她竟然就有些气愤了，怎么就这么轻？没有开门声，没有脚步声，深更半夜的，这不是成心要吓人么是怎么的？
她恼怒的神色浮上脸颊，飞起一片红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方小瑛很镇定地看定她，说，岚？
她的话语一向很省略，除了那些特殊的日子。
沈如岚的舌头在嘴巴里打了几个卷，嗫嚅了几句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退回自己的卧室，连自己当初起床的原因都已经忘记了。
等回到卧室，却见黑洞洞的床上根本就没有人。左则天呢？
左则天到哪里去了？
她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将身上的睡衣紧了紧，感觉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了，而且分明每一个毛孔里都写满了恐惧。
她爬上床，喘着气，似乎都回忆不起来刚才她出去时左则天在床上吗？一切都像谜语一样，在她的脑子里翻江倒海。她抓住被子盖住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将自己完全暴露，因为她相信，在黑暗中，同样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她，就如同她在窥视着别人。
（四）
诸小敏是沈如岚同一个办公室的英语老师。说起来还是沈如岚在这所中学里最谈的来的朋友，因为她们大学时是校友，诸小敏比沈如岚晚几年毕业分配来到这所中学，诸小敏刚来的时候，对学校的状况不熟悉，也是沈如岚几乎手把手地教她。这方面，沈如岚是极具同情心和极具耐心的。左则天曾经调侃过她，教好了徒弟，饿死师傅。不过沈如岚一向不把左则天的这些话当回事，在她看来，坐机关的人，尔虞我诈的，能有什么好话？诸小敏也是岚姐岚姐地叫她，让她心里觉得这小姑娘不错，从心眼里将她当成了自己人。后来诸小敏成了家，有了孩子，两家之间也一直像亲戚一样走动。
不过这两年，两家之间的关系明显就有些淡了。在沈如岚的心里，是因为诸小敏在这所学校，这个城市都有了根基，用不着再巴着自己了，因此就开始疏远自己。而诸小敏的想法却是，大家都是校友，现在也都是副高职称，凭什么你沈如岚就老在我面前搭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再加上两家老公有意无意地一掺和，这本来热乎乎的关系就渐渐地有些冷了。
王益民是前年刚分来的大学毕业生，这孩子人长得精精神神的，但是就是让沈如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要硬说是哪里不对劲，沈如岚却又说不出来。
不过王益民倒是对科室里的每一位老师都客客气气的，并不像一般的80后那么自我。他一见到沈如岚，就亲热地喊她沈姐，这令沈如岚很不习惯，可能叫沈老师更符合她的身份吧。可是她的身份又是什么呢？教了十几年书，连一个年级组长都没有捞到。这年头，书教得好不好，都是人说了算，你自己再自我感觉良好，在领导那里没有得到认可，就什么也不是。
这方面，倒是诸小敏要看得开，她说，什么狗屁学术地位，钱大概才是亲爹。
沈如岚一方面很鄙视诸小敏的直白，一方面却也是狐狸吃不着葡萄，抱怨着葡萄酸，说，在学校里当个小官，钱不多挣几个，活多干不少，谁乐意呀？
话都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门儿精的也都看出来了，这回沈如岚和诸小敏还就为这个年级组长的职务较上劲了。说到底，年级的奖金怎么发，可都是组长说了算，那钱的差别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这么个小官，也管着年级二三十老师呢，大多数都是习惯溜须拍马的，逢年过节的，灰色收入，又不知道要多出来多少。还更不要说，到招生的季节，那家里踏破了门槛，挤满了学生家长的时候，连吃的用的。都自然有人送过来的风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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