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鸽 (纪实文学-少年往事)

来源: 美国严教授 2012-02-02 17:27:56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7868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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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时,心里想着道路的艰难,一心对付着坑坑洼洼,顾不上浏览路边的香花野草。要是在悬崖边艰难地攀登,那就更无暇旁顾了,哪怕有一束美艳的山花绽放在眼前。因为稍不留神,就有摔下去的可能,因此只能心无旁骛,奋发向上,想尽快脱离险境,到达顶峰。不过待攀上了山顶,坐在山崖上一览众山小,看着天际彩虹时,那攀登时的惊鸿一瞥可能又会回到脑子里来,美丽的花姿让人回味无穷,懊恼当时为何不多看几眼,或摘入怀中,惆怅萦怀,思恋不已。其实人生的道路也是这样。


  


文化大革命前,母亲跟随张体学省长去随县巡回医疗。县里连一个正规医学院培养的眼科医生也没有,巡回医疗完了,由县长出面,挽留母亲在当地医院再工作两年,为当地培养一些眼科人材,农民害眼病的实在太多。武汉父亲带着我们弟兄三个,家里都是男的,请了一个保姆料理我们生活。我那时很野,到处玩,晒得一身黑,经常惹祸。一九六五年夏天我八岁,学校放暑假,到随县工作不久的母亲让我到她那里去过暑假,我高兴得不得了。父母工作都很忙,抽不开身接送我,母亲托她的一个正在武汉出差的同事把我带去。


那天父亲把我送到汉西火车站,一个头有点歪操武汉口音的阿姨热情向前(后来知道她拿掉过一根肋骨,外号十三点),和父亲打过招呼,交接完毕。父亲让我听阿姨的话,不要调皮。阿姨姓钱,拉着我的手对父亲说请放心,小孩不会有事。


钱阿姨从身后拉出一个比我小的小女孩来:“江鸽,过来和小哥哥玩。”一个小女孩来到我跟前,扎着小辫子,白白的皮肤,瓜子脸上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变成了两片柳叶。我们一白一黑地对站着,因为陌生,都不说话。


“喊哥哥。”钱阿姨催促道。


小女孩只是笑。看见她门牙少了两颗,我也开始笑了。于是我们手拉手,一起上了绿色的火车。坐在窗口,汽笛长鸣,列车慢慢启动。月台上父亲向我招手,我也向他招手,钱阿姨也招手,小江鸽学着我们也招手。列车驶离了市区,大烟囱大楼房渐渐远去,车窗外一片绿野,一块块池塘里荷叶田田,荷花绽放,修竹茅屋,画一样。我鼻子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色,铁轨旁的树木向后倒去,很有意思。


一会儿列车员来送开水,钱阿姨给我们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满了水。这时我想起了我的水枪。那时候塑料产品是高科技,许多玩具都是塑料做的,我有一把软塑料水枪。等水冷了,我将手柄上的小盖揭开,将柄里面灌满水,然后盖好盖子。江鸽一直在旁边观看,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好奇。等一切弄好了,我手握手枪,用手一挤,水就从前面的枪口细细地喷射出来,向疾驰的窗外飞去。江鸽高兴得不得了,伸出手来要玩枪,我递给她。她双手紧握枪柄摆弄着,很开心,突然双手一举,向我脸上射来,喷得我满脸都是水,她大笑不止,声音像小铃铛。


我有点生气了,要夺回塑料手枪,她就往妈妈怀里躲,不肯将手枪还给我。她妈妈一面责备她,一面让她将枪还给我,她就是不肯,只管笑,原来是一个疯丫头。乘我不注意,她又向我脸上射了一脸水,这回我真的生气了,饶她的胳肢窝,要将手枪抢回来。来来往往争夺中,手枪脱了手,向列车窗外飞去。


两个人都呆在了那里。江鸽大概是吓着了,惊恐地望着我。为了让我在母亲那里暑期玩得痛快,这是父亲为我刚买的一把手枪。这个小坏蛋,给我弄丢了!她母亲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是一筹莫展,满脸歉意,赶快安慰我说到了随县买一把赔我。然后掏出饼干让我们两人分吃,不要生气。江鸽小心翼翼地将妈妈分给她的饼干都给了我,“哥哥吃。”她说,那神情有点像赎罪。


小孩子家不记仇,吃完了饼干,我们两人又开始在列车箱里追逐起来,朗朗的笑声从车厢的这头飞向那头,逗得其他的旅客们很开心。吃中饭时,钱阿姨领着我们到餐车用餐,江鸽一定要和我坐在一起,两人打打闹闹,分吃对方的盘中餐,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对方,饭粒撒了一桌。


 


到了随县医院,钱阿姨把我领到一排青砖青瓦的平房面前,喊道:“王医生,看谁来了?”


母亲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我一把把我抱住,又亲又揉,然后向钱阿姨千谢万谢。


“他没有给你添麻烦吧?”母亲知道我淘气异常。


“没有,没有。他和我们家江鸽很玩得来。”钱阿姨回转身对江鸽说:“快和小哥哥再见。我们要回去了。”江鸽只是笑,什么也没说。钱阿姨拉着她的手走了,她的头却一直扭着看我,步履阑珊。


进了屋,看着又黑又瘦的我,母亲心里老大不忍,问我要吃什么。我什么都想吃。在武汉父亲不会理家,从来都不记得给我们买零食,我经常羡慕地看着同伴们吃零食。这时正好门口有个农民喊卖鸡蛋,母亲喊那人过来。那时工资不高,物价便宜,鸡蛋才三分钱一个。母亲对那人说,便宜一点,你这篮子里的鸡蛋我都要。于是两分钱一个,母亲都买下来了。母亲煮了一锅鸡蛋,放在凉水里浸着,对我说,想吃就拿。过了一会又有一个卖油挂面的到门口叫卖,母亲又买了不少。煮好面条,母亲到外面街上买来卤肉,猪舌头。我开心异常,这面条真好吃,猪舌头更好吃,我吃得满嘴都是。母亲满意地看着我享用,用那好听的江苏普通话让我慢点慢点,小心噎着。


吃好了,正在收拾,门口探头探脑地现出了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母亲喊道江鸽快进来。我赶快拿了一个煮熟的鸡蛋递给她,她也伸出小手给我,里面有一颗糖果。于是她拿着我给她的鸡蛋,我拿着她给我的糖果,两人手牵手出了门。


来到院子里,看见墙角有一堆瓦片,我的淘气劲又上来了,想让这位刚结识的小玩伴佩服我一下。我问她想不想看甲壳虫,她什么都不知道,点点头。我口里含着糖果,动手去翻那瓦片,果不既然下面藏有许多甲壳虫,我一翻动,阳光下它们都缩成一团,像一个个黑色的豌豆。我将几个小豌豆放在手心,放到她眼前问:“怕不怕。”她摇摇头:“不怕。”这让我有点扫兴。在武汉,我将这些小黑虫放在我们宿舍里的女孩面前,她们吓得魂飞魄散。我看见有一条蚯蚓在刚翻开的湿土上爬行,一曲一拱,于是想来一点厉害的,看她怕不怕。我将蚯蚓拾起,一折两段放在手心,又放到她眼前,“怕不怕?”我问道。听我们武汉宿舍里钓鱼的大孩们说,蚯蚓不怕疼,折断后,一条蚯蚓会变成两条。没想到江鸽觉得这很好玩,将我手上的半截蚯蚓又一折两段,咯咯只笑。看来我这个小英雄当不成了,唬不住她。不过这么一折腾,江鸽崇拜起我来了,觉得我很有办法,懂得很多,于是天天跟着我转,老是笑眯眯的,黑黑的小辫一翘一翘。我绞尽脑汁,翻着花样让她开心,好在我在武汉学了不少名堂,没有让她失望。那年夏天,医院里到处都可以看见一黑一白两个小孩东翻西找。


医院的外围是一段古城墙,旁边开满了野花野草。有一天我们两个来到这里,地上满是蒲公英。这又是我的拿手好戏,我摘了一颗在手上,放在手上一吹,毛茸茸的小降落伞微风里到处乱飞,江鸽拍着小手兴奋异常,跟着蒲公英到处撵,两手乱抓,然后学着我,也吹。我们两个吹呀吹,茸茸的蒲公英飞呀飞,这童真的一幕永远也忘不了。玩累了,我们两个来到南关石板街上的小卖部,我掏出母亲给的零用钱踮着脚尖想买山楂片,无奈店里的当地老太太听不懂我说的武汉话,江鸽用当地话重复了一遍。于是两个小人就坐在店门口高高的木挡板上,一面吃着山楂片,一面看着街上的驴拉板车和满街乱跑的小猫小狗。


有一天傍晚钱阿姨到我们家串门,江鸽又和我疯到了一块。她撵我,我围着院子里的一张凳子转,让她抓不着。望着两小无猜,钱阿姨笑着对我母亲说江鸽已经被你们养家了(武汉话,一天到晚往你们家跑到意思)。她说她们家有三个女儿,把江鸽送给你们算了。然后钱阿姨问我要不要,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忙点头说要,跟我回武汉,天天在一起玩。两个大人大笑不止。


后来我回武汉上学了,听说她天天往我母亲那里跑,哭着要小哥哥。


 


不久,爆发了文化大革命。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所有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卷进了红色风暴,大串联,大字报,抄家,游斗,阴阳头,坐飞机,文攻武卫,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为了捍卫各自的革命真理,离婚的,儿子不认老子的,女儿检举母亲的,出卖朋友的,连中央领导人也像走马灯一样换了一茬又一茬,中国大地整个翻了一个个,天翻地覆慨而慷。在阶级斗争中,人们之间善良淳朴的关系变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仇敌,你斗我我斗你。我们宿舍里经常有一拨拨中学红卫兵来抄家,他们身穿军装,腰系武装带,到了一家楼前,先用绳子围一个圈,然后进屋,从楼上窗子里将衣物书籍扔到楼下。过不久从里面押出人来,放一把长条木凳在楼前,让人跪上去,动作慢一点就用武装带抽,还让自己掌嘴,说自己是资本家,地主,反革命,右派。过不久街上到处都是武斗,武汉各派百万雄狮,钢工总,红三司打来打去,到处都是血债血还。经常看见头戴柳条帽手持长矛的人乘坐解放牌汽车在街上风弛而过,高喊口号,狂热无比。我们宿舍后面是武汉十二中,武斗据点,夜里常常听得见枪声,火舌般的子弹从学校里面射出,拽着明亮的尾翼奔向夜空。再后来成立革命委员会,老中青结合,全国山河一片红。这期间我也没闲着,可着劲地玩,要么学校不上课,要么上了课不用好好学习,反正没人管,快乐无比,晒得越来越黑。一晃,五年就过去了。


慢慢尘埃落地,一九七零年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搞了个五七干校,神州大地顿时妻离子散,背井离乡。我们一家也没能幸免于难,父亲去了五七干校,武汉的家我们是不能再呆了。我们弟兄当时有两个选择,和父亲去五七干校,或者到母亲那里。父母商量的结果是到母亲那里,好歹也是一个县城。这年的深秋,我们到了随县,粮油关系也转去了。一下火车,我立刻感到了周边的歧视,为了保护弟弟,和医院的小孩打了几架(见前文《苟安室》)。以前和善的钱阿姨这时是医院革委会负责人之一,在台上,我母亲则受管制,在台下,两人以前友善的关系已不复存在,短短数年间,我们已经属于不同的阶层了。


有一天我上厕所,老远看见一个十来岁面目清秀的女孩迎面走来,那白净的皮肤和好看的瓜子脸让我浑身一颤。她一定也认出了我,停下脚步,满眼欣喜。她比以前漂亮了许多,那双会笑的眼睛还是弯弯的,以前掉牙齿的地方长了一排整齐细密的白牙,唇红齿白。我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到了对男女之间感情懵懵懂懂的年龄,一方面对她父母有成见,我心里认定了我们是敌对阶级。我装着不认识,赶快低下头,匆匆擦身而过,心里嘭嘭直跳。背后传来了“小哥哥”的呼唤,我不理,加快了脚步躲进了厕所。


从那以后,我去厕所的路上经常看见她站在家门口翘首看着我,那眼神近似哀求。我心里很矛盾,非常想和她相认,在这谁都不搭理我的医院里,她是我唯一认识的开心发小,我多么盼望有一个玩伴啊。以前和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不断出现在脑海里,嚼食着我的心,有几次我几乎都快要停下脚步了,想走上前去,但我没有,咬紧牙关,让她一次次失望。这时的我,在学校里被拒绝入红卫兵(见前文《红卫兵》),差点上不了高中(见前文《我要读书》)。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身上的血液慢慢冷却下来,变得与年龄非常不相称的成熟和冷静。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许多的东西不属于我,我是一个另类,我得强力控制自己。


看着我倍受煎熬,母亲以她特有的方式振救我于水火之中。她有许多病人,因为医术高明,不管医院如何批斗,许多人视她为神明。病人中自然少不了文学爱好者,看病排队时,不少人手捧一本书消遣。母亲看在眼里,到了跟前,就问能不能借来一读,病人自然十分愿意。当然母亲并不是什么书都借,她的选择性很强,因为这些书都是为我借的,她要让我坚强起来,树立理想,坚定信念,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下了班她将书用报子一裹,夹在腋下回了家。关上门,她喜形于色对我说:“又给你借来了一本好书。”于是我读到了《红岩》,读到了《野火春风度古城》,读到了《踏平东海万顷浪》,读到了《林海雪原》,读到了《绞刑下的报告》,读到了《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读到了《青年近卫军》,读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到了。。。。。。 我看到了一群不一样的共产党人。那些为了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者们让我热血沸腾,那些面对纳粹视死如归的年轻英雄们让我昂首挺胸。我和母亲经常讨论这些书中的许多激动人心的故事情节,她五十年代读大学时也钟情于这些革命书籍,崇拜英雄们。母亲的良苦用心终于得到了回报,我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里,记得我和母亲压低声音一起轻轻朗诵保尔柯察金的名句: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 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时,里面保尔和冬尼娅的爱情故事让我醉心,为他们的最终分手而深深遗憾。在读《林海雪原》时,里面活泼可爱的卫生员白茹更是让我不能自已,我止不住想起了同样活泼可爱的江鸽和她那亲密无间的童年往事。我常常掩盖书本,心中怅然若失,像少了一件什么东西。后来母亲借来了《牛虻》,极力推荐。读着读着,我被其中的阿瑟深深打动了,因为我和他一样经历着一个心灵炼狱的痛苦转变过程。我们都曾经是那么地单纯,相信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可以相信的,然而我们都被欺骗了。尽管我的脸上没有他一样的刀疤,心里却和阿瑟一样深深受到伤害,我的心和牛虻紧紧相通。当我的美好理念破碎时,我觉得自己应该像他一样坚强起来,为了实现自己的事业,可以牺牲一切,哪怕近乎虐待自己。在我最难熬的时候,牛虻的出现在精神上救了我一把。少年时期很容易崇拜偶像,牛虻成了我的偶像。牛虻为了自己奋斗的事业,他以超然的毅力斩断了和琴玛之间的感情,这让我很惶惑。


我心中一会儿像少剑波,一会儿像牛虻,两人为了江鸽斗来斗去。


弟弟的语文老师方士[方方土](读作昆)见我喜欢读书,遂将他收藏的莎士比亚戏剧集偷偷借给我看。有一天我在医院旁的土城墙上读莎士比亚,累了,伸伸腰,站起来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子向水面上划去,石子在水面上跳跃了十几下,激起了许多的漪涟。我转过身来时,不经意间看见江鸽躲在远处的一个墙角落向我张望,抹着眼泪,看见我发现了她,一调头跑了。望着她的背影,我心灵里震撼而伤感,无心读书。我落落寡欢地斜躺在城墙土坡上,手拔着地上的青草望着护城河的水面发呆。我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记得我曾经带她来过这里,那时我对她说我可以让石子在水面上滑行几下不掉到水里,我做到了,就像刚才一样。她那时拍着小手,高兴异常,崇拜我得不行,帮我拣来许多石子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往水里扔。想到这些,我责问自己,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可以不顾世代家仇相爱,我难道连和江鸽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吗?


不过自打那以后上厕所,我很少再见到她站在家门口等我了,偶然在路上碰到一两回,那眼睛里都是幽怨的眼神,嘴角上翘。随着岁月的流逝,她越长越高,越长越白,像一枝清水中的白荷花,婷婷玉立。夏天她在家门口洗衣裳,看见我路过,还是情不自禁地停下来,举起白白的修长手臂将垂在额前的黑发捋上去,长长的黑睫毛搭下来,眼睛并不看我。


钱阿姨见到我还是很热情,似乎总是对我特别关照。看见我刻苦学习,很有志气,老是夸我。有一次她在路上碰到我,说医院分到了几张电影票,晚上在电影院放映外国电影《卖花姑娘》,让我去看,说完了就塞了一张给我。“江鸽也去。走不远她回过头来笑着对我说。那天晚上我去了,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心想好了,可以和江鸽讲话了,谢谢钱阿姨的安排。可是到了那里一看,是她的二姐江丹,问她江鸽为什么没来,说得感冒病了不能来。于是那一晚上的电影看得稀里糊涂,不知所云。


四年就这么过去了,我和江鸽始终没有讲过一句话。


中学毕业,快插队了,有一天碰到江鸽的哥哥江东,他刚从插队的地方回家探亲,我向他询问一些关于乡下的情况,两个人坐在他家的竹床上聊天。聊到一半,江鸽放学回家,看见我,脸一红,进了屋。我想起身离开,她哥哥说好久不见,让我多聊一会。他让江鸽给我泡一杯茶来。过了一会,她清水芙蓉袅袅婷婷地端着一杯茶到我面前,眼睛还是不看我,将茶杯重重地往我面前一顿,辫子一甩,转身离开了,留下体香在我身旁缭绕。这一顿,让我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知道她这几年的心中怨恨,茶水都溅了一点到竹床上。端起茶杯,茶香四溢,水到口里却发现是放了糖的。文革时糖票珍贵,大家都舍不得吃。我心凄然。


 


以后有不少女孩子试图走进我的生活,我的心扉已很难打开,江鸽让我实在难以忘怀。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永远离开了那个地方,追求心中的理想,有了一个灿烂人生。有时我想,如果我家当时的情况好一点该有多好,如果我没有那么多的年少磨难该有多好,如果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一直保持着和睦的关系该有多好,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该有多好,如果。。。。。。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呢?长大后我才明白钱阿姨当年开玩笑问我要不要的含义。


蒲公英,飞呀飞。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十九日至二十二日一稿


二零一二年一月十四至十五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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