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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躺在产房的婴儿箱里,亮晃晃的灯光,照着他一起一伏的小胸脯。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注意到,他的呼吸过于急促,心脏在肋骨下,突突地跳动,像一团随时能跃出胸口的火苗。
有情况,快叫新生儿专家来会诊。我低声告诉旁边的护士。
......
“雷雨天,生孩子的天”,是我们妇产科一条不成文的规律。果然,今早去值班,路上电闪雷鸣,医院里有三个孕妇正待产,一个刚怀孕32 周,另一个也不足月,婴儿们急不可耐地想从妈妈肚子跑出来,似乎生怕错过了这世上免费午餐之类的好事。
小托尼是今天接生的唯一足月儿。他上面有个两岁的姐姐,父母家族很大,有不少孙女外孙女,托尼是他这代的第一个男孩。物以稀为贵,产房外的接待室里,眼巴巴等候着一宗亲戚,大伙儿都想先睹为快。
托尼的妈妈劳拉,二十几岁,话不多,笑起来有些腼腆,爸爸穿着印有摩托车的黑T 恤,手臂上纹着刺青。
生头胎时,劳拉推了三个小时,第二胎要容易得多。果然, 10 分钟不到,小托尼就出来了。随着我高声宣布,“是个男孩!”,房间里传来的一阵热烈的欢呼。
没想到高兴得太早,出生不久,托尼出现呼吸困难。
新生儿专家贝尔医生迅速赶到。他检查完,说有可能是单侧气胸,由婴儿出生太快引起的,减压后就没事了,不过需要进新生儿监护室,拍X光做诊断,然后实施治疗。
孩子被放在带氧气罩的温箱里转移走了。一阵忙碌后,病房里霎时静下来,床上的劳拉,微笑一点点从脸上消失,目光里充满讶疑。
我正想坐下来仔细解释,托尼的奶奶,一位50 多岁的心脏科护士,气冲冲地闯进来:医生,你怎么搞的,我们好好的孩子,被弄成了这样?她边嚷嚷,边恶狠狠地用眼白瞪我。
我愣了片刻,明白“同行相欺”的道理,于是,尽量用平静的口气,重复了贝尔医生的话:气胸在快速降生的新生儿中并不罕见,不是由医生或病人造成的,治疗不麻烦,恢复也很快,请耐心等待。
处理完劳拉的生产,我来到新生儿监护室。贝尔医生正在读墙上的X光片,他扭过头来看看我,双眉紧皱:梅医生,情况很糟糕,托尼得的不是气胸,是一种较罕见的严重畸形 --- -先天性横隔疝。
原来,人的肺和腹腔之间有道隔膜,如胚胎时发育不好,会有缺口,腹腔的脏器,像大小肠,就会进入肺腔。它造成的最大危险,是肺受挤压,发育不全,即使出生后做了修补手术,死亡率仍很高。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多数呼吸方面有问题。
贝尔医生和我回到产房,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通知了托尼的家人。托尼的爸爸先是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声不吭,然后蓦地起身,大叫着跑出门外。坐在病床上的劳拉,脸色骤变,似乎快晕厥过去,下意识地紧抓住床边的扶手,试图平衡自己颤抖的身躯。唯一能自持的,是当护士的奶奶,她连珠炮似地问了许多问题,责怪我们为何怀孕时做超声,没有及时发现这个畸变?
贝尔医生解释,约有50% 的情况,在出生前的B 超上是诊断不出的,还说,小托尼需要尽快转到城里的大学医院,情况稳定后,再考虑做修补手术。
两小时后,“突突突”,一架直升飞机在医院楼顶降落,全身插满导管的托尼被接走了。
第二天早上查房,接到消息:经抢救,小托尼病情已基本稳定,目前正在观察治疗中。
我悄悄来到劳拉的房间,见她坐在床上,两眼肿得像桃子,不过脸上已经稍显平静。
记起心理学上讲,人对重大危机的反应,要经历四个阶段: 1 )冲击期。震惊、愤怒、不知所措。 2 )防御期。想恢复平衡,控制焦虑。 3 )解决期。接受现实,寻求解决办法。 4 )成长期。变得更成熟,获得应对危机的技巧。
看起来,劳拉已经进入危机反应的第二期。据说她的先生,仍然没有从震惊、恐慌中走出来,回到家闭门不出。我让劳拉看了心理治疗师,给她开了些抗抑郁和焦虑的药,希望她早点儿振作起来。
陪同劳拉的外婆,是位面目和善的老人。她一边感谢我对劳拉的照顾,一边指着旁边的女孩讲:我们家的人,经得起风浪。这是劳拉的妹妹,两年前出车祸,差点丢了性命,身上多处骨折,到现在背上和腿上还打着几根钢钎,不是也活得很好? 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 。我们为小托尼祷告吧,奇迹一定会再次发生。老人微笑着说。
是啊,我想,命运似乎有时很不公平。无辜的小托尼刚出生,就落在悬崖边上,一条腿悬在空中,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粉身碎骨。唯一幸运的,是托尼生在医学发达的美国,有群训练有素的专家,用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在奋力挽救他的生命,加上许许多多亲人和朋友,倾心爱着他,凭着信心为他的康复祈祷。
但愿,医学和爱,最终将这个岌岌可危的小生命,从死神手中夺回。但愿,赢在起跑线上的小托尼,有天会像他的同龄人,去享受精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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