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在门诊见到小雅时，眼前豁然一亮：她细高的个儿，白皙的皮肤，娥眉淡扫，长裙飘逸，仿佛从国画里走出来的西子姑娘。
其实，秀气的小雅来自冰天雪地的东北，一个盛产大豆和钢铁的城市。只有中专毕业的她，心灵手巧，几年下来，已在城里开了间属于自己的指甲店，生意红火。善于理财的小雅，在好学区买了栋独立屋，楼下出租，楼上自己住。
小雅来看我，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38 岁、结婚两年的小雅，已过了最佳生育年龄，能怀上孩子实在是件喜事。陪她同来的，是先生大伟，身材魁梧，五官端正，和袅袅婷婷的小雅很搭。只是感觉他眼神有些捉摸不定，似乎和小雅满脸的幸福洋溢不同步。
按常规，我检查了小雅的身体，并做了B 超。当屏幕上出现拇指大的胎儿，毛毛虫样一上一下蠕动时，小雅激动地喊起来：哇，孩子会动了，真是个奇迹啊！旁边的大伟，似乎司空见惯，只是将眉毛挑了挑，没有言语。
后来，又见了小雅两次，大伟没跟着，去计算机公司上班了。据说他业务很棒，颇受上司器重，最近有望提升。
小雅怀孕大约5 个月了，一切顺利，直到有天早上我一到办公室，就接到她打来的电话。电话那端，小雅支支吾吾地问：梅医生，我想 ……. 知道 …… 现在打胎是不是还来得及？
是吗？出什么事了？直觉告诉我情况不妙。
呜呜呜 …… 我老公打了我，我打算和他离婚，孩子也不想要了 …… 呜呜 …… 电话那边传来小雅压抑的哭声。
我赶忙说：别急，这么大的事，可不可以到门诊来，好好谈谈。
下午快下班时，小雅来了。秋天的阳光，从诊疗室西边百叶窗的缝隙射进来，映在小雅被泪水濡湿的脸上，显得更加斑驳陆离。我和小雅相对而坐，听她断断续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
我打小被人夸长得漂亮，20 几岁时，追求者成群，但我左挑右捡，错过了不少时机，等到30 岁，发现自己成了剩女，我想换个环境试试运气，央求在美的姐姐帮我办出国。到这边打拼几年，渐渐站住脚，也有了自己的生意。
我是个喜欢做事，不爱学习的人，但又特别崇拜知识分子，谈了几个留学生男朋友，阴差阳错，都没成。业余爱好游泳，大伟是我在游泳池边认识的。周末他经常带着 10 岁和6 岁的儿子去锻炼，彼此聊起来，才知道大伟结过婚，前妻是大学同学，跟老美同事跑了，儿子们判给母亲，大伟周末才能陪他们。
大伟外表很男子气，只是脸上胡子拉碴，一副落寞相，惹人怜惜。他主动追我，攻势很猛。我看他国内名校毕业，工作稳定，对人热情，就有了许多好感。尽管姐姐和父母不赞成我嫁一个“二婚”的男人，说关系太复杂，我俩还是疯狂地相恋，半年就结婚了。因为他没有房子，搬来和我同住。
大伟是个顾家的丈夫，对我也算体贴，唯一不足，就是脾气暴躁。后妈难做，因为他儿子的事，我们经常吵架，有一次开车时吵起来，他凶相毕露，狂踩油门，差点儿出了车祸。
听人说，子女是维系婚姻的纽带，于是我想生个孩子。大伟有些勉强，说自己奔40 岁的人，抚养和前妻两个孩子已经够累，可我一再坚持，大伟终于同意。
因为怀孕反应，我情绪容易波动，和大伟吵架次数愈来愈多，连夫妻生活也兴致缺缺。近来，他常在我面前提起前妻性格如何温柔，我忍无可忍，昨晚为此和他争执起来，我骂他没出息，被前妻带了绿帽子，还旧情难忘。他脸色大变，伸手扇了我几个耳光。我气得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跑到姐姐家去了。
呜呜呜 …… 小雅抽搐着讲完了，挂满泪水的腮上，几个指印隐约可见。
我知道，在美国，医生有责任保护孕妇的安全，但必须征得病人的同意。我说，小雅，我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可这事要由你自己拿主意，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唉，我姐姐劝我报警，打掉孩子，然后找律师和大伟离婚，气头上，我也有些心动。可转念一想，大伟除了脾气差，平时还是待我不错。我自己缺乏安全感，总暗地和他前妻比高低，昨晚我说话过激，戳了他的痛处，才让他一时失去了理智。今天在你这儿诉诉苦，心里舒服多了。我想还是暂时和他分居一段时间吧，考虑考虑，看情形发展再做决定。
小雅离开的时候，情绪已经有些平静下来。我望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感受很复杂 …….
作为一名普通妇产科医生，我不是婚姻方面的心理专家，只能做个耐心的听众，给不了小雅多少实质性的建议。记得某本书写过：在人生的海洋里，婚姻像一只有漏洞的船，水不时地渗进舱来，夫妻要同心协力，一边用力舀水，一边不停地划桨，才有希望到达彼岸。
小雅和大伟的这只“漏船”，似乎快成了“泰坦尼克号”，能经得起这场风浪么？
后来，听小雅说，大伟对自己的一时失控很愧疚，当着小雅和姐姐的面，检讨了自己的过错，保证下不为例。身为基督徒的小雅，还同大伟一起，参加了他们教会组织的夫妻恩爱训练营，学习怎样处理好家庭矛盾，如何有效地沟通。
有次产前检查时，小雅告诉我，西北大学的心理学教授黄维仁，建了个网站，专门教夫妻相处之道，她经常去读，很受益。绰号“爱情博士”的黄教授，认为婚姻是需要经营的，好比做生意，要尽量常存款，减少提款次数，防患于未然，才能越来越富有，不致破产。临走小雅留下这个网址给我:
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_recommended_1248586153_1.html
几个月后，万紫千红的春天里，小雅顺利产下一名漂亮女婴。生孩子那天，我见到大伟。他跑前跑后，对小雅百般照顾，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欣慰表情。
这已是两年前的事了，今天看到网上讨论“家暴”，一时又想起它来。
至于小雅，几个月前来门诊做年检，她已恢复了产前的苗条，脸色红润，怀里抱着的女儿，既像爸爸又想妈妈，见人便咧开嘴笑，很讨喜的模样。
小雅兴冲冲地和我分享她的近况：俺家大伟，提升公司部门经理啦，刚买了新房，老大呢，后院带游泳池，说是为方便俺母女俩健身。夏天我们准备开个烧烤聚会，到时一定邀请你全家来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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