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遥望着远处的星星,说着我所知道的爸爸。
爸爸是长子,很小就帮爷爷挣钱养家。他当过农民,小学徒,工人,最后提升为干部。他刻苦自学,尽管才读过几年书,在后来的干部考核中,他的理论水平最高。更练就一手漂亮毛笔字,其书法人见人赞。我妈至今还当宝一样藏着他的字画。
爸爸提升得很快,却在文革中受到莫须有的连串打击,愤懑不平,忍无可忍,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躲过严密的边防,偷渡去了香港。当时同去的两人,都被抓回。只有他,消失在茫茫江边,从此失去音讯。
那一年,我六岁。
“我爸真不走运”,我说,“其实他刚走不久,文革就结束了。他那些事,应该很快就平反了。现在倒好,旧案未了,又添新罪,成了偷渡犯,反革命,想回来也难了。”
一直认真听着的韩北松插话:“听起来,你爸爸还活着,只是失去联络”?
“可以这样说。当年他曾给朋友写过信,辗转告诉我们平安。信上贴的是香港邮票。之后,再也没有音讯了。”
“可能,他还在香港?”
“半年前,梅仔的爸爸从香港回来,他也是多年前偷渡过去的。我去找过他,问有没有见过我爸,他说十多年前同乡聚会时一起饮过茶,后来却断了消息,同乡们也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他应该还活着。”
“这样我才更痛苦。我妈说,小时候,他很疼我们的。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搬家。他为什么连信都不写一封呢?”
“可能,他有难言的苦衷吧。”
我没有再说话。星在闪,云在飘。
“听我说,阿盈,”柔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好好读书吧。这个世界变化好快。说不定,有一天,你可以去香港找你爸爸呢。”
十五岁那年的暑假,浓缩了我青少年所有节假日的快乐。我跟着韩北松和他特殊的客人们,踏遍了珠江平原的山山水水。我们在青环翠绕的西樵山寻找那一洼一洼的山间湖泊,在珠海船家的小艇上摇艇品粥,在湿湿的稻田里体验插秧的辛劳,在高高的鼎湖山顶迎接日出……尝遍了美食土产,天上飞禽,海中珍鲜,粤菜点心……
省城广州,尽管相距不到70公里,那时去一趟却很不容易:渡四次河,人和车还要分开上落。于是下车上船,下船上车,如是者四次,走一趟总要耗掉大半天的时间。每一处渡口自然汇成一个小市集,卖汽水,茶叶蛋,土产,咸酸……很是热闹。
夏日正浓,一格一格的稻田在蓝天下舒展,远处是葱郁的青山。北松在用英语和客人们闲聊,我听不太懂。便把注意力转向车外的景色,看那连绵不尽的绿色,从稻田的嫩绿,到树林的翠绿,再延伸到远山的郁绿,一层一层,伸延无限。
也就是在这次行程,在渡江的轮船上,北松对我说,珠江三角洲的绿野,是他看到的中国最美丽的景色。
“不会吧,”我语带怀疑,“中国这么大,有名的地方这么多!”
他看着我:“不要误会,其实在每个人的心内,家乡都是最美最可爱的,我也一样,深爱着自己北方的家乡。”
“这里,却是另一种美。”他把视线投向对岸的田野,“我生长在一个相对贫困的地区,求学在北京,常去圆明圆散步,所思所想,沉重的一面居多。后来去英国短训,看到西方社会物质上的富裕,心里更不是滋味;”
“然后,我来到这里,看到这块天赐的肥沃土地,看到古人的智慧,今人的努力。还有这里的人民,乐天,淳朴,爱助人,非常热爱自己的社区。我想连千年前的古人都有着令外国人佩服的,让自己丰衣足食的智慧,于是慢慢地,我心中的不甘已被抚平,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作为中国人的骄傲,和与世界对话的自信。”
我凝神听着,心中充满着感动。
那年冬天,由于工作出色,韩北松上调回北京。
请阅读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 | 守护着你的梦 (9) |
• | 守护着你的梦 (8) |
• | 守护着你的梦 (7) |
• | 守护着你的梦 (6) |
• | 在这种时候,倾听同样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