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奥运会召开之际，我在这里谈自己在体育方面的“失败经历”，不知道是否煞风景。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大学毕业，体育成绩从来没有及格过，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小、中、大学各位体育老师在最终关口放我一马让我蒙混过关，我根本连小学毕业证书都拿不到，从这个角度讲，在这里重提往事，也有一些感恩的意思。
说来惭愧，我大概是属于那种体育方面极无天赋的人，第一次在体育上的挫败，是我7岁入学的时候。我读的是卢湾区第三小学，这所小学以培养游泳健将出名，规定所有学生进校后都要去游泳馆学游泳，于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穿泳装下游泳池，就在7岁。当时由教练带领我们一大群小朋友下水，如何在水里呼吸我一点记不得了，我能记得的是自己在水中差点窒息，反正是脚下一滑，我人就横了过来朝水下沉，然后看见无数变形的腿，再然后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张开四肢拼命挣扎……当我被一个大人拽出水面的时候，我距离小朋友和教练已经有10来米远。第一堂游泳课之后，教练就找我父母谈话，说这个小孩天资太差，还是让她以后别来上课了，因为教练要带的小孩太多，怕万一我淹了后果不堪设想。就这样，我当美人鱼的美梦就这么破灭了。而我体育科目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仔细想了一遍，真是纳闷自己怎么各个体育项目的测验都不及格？800米3分55秒及格，我永远要跑4分半钟；在垫子上前滚翻我没有一次不翻歪掉；踢毽子不会超过3下；俯卧撑1个也撑不起来；跳鞍马是每次骑在上面就不动了；跳远总是屁股落地；篮球三步上篮一直到现在都做不对；健美操必定遗漏动作，还自惭形秽不敢抬头挺胸……我勉强能及格的项目，也就是仰卧起坐和50米跑，但是由于其它多个项目拿了0分，所以平均下来，体育成绩肯定是红灯，小学成绩手册上唯一开的红灯，就是体育27分（满分是100分的），一片绿色中那个血红发亮的“27”，是任何家长见了都要面红耳赤的，它曾经让我母亲气得想哭。
我是特例
由于中学时体育成绩实在太差，竟使我在某些时候成为让人羡慕的特例。比如有一年市体委抽查我们学校的跳绳成绩，就是选定一天，体委领导会来我们学校，当场视察由我所在的年级所有学生进行的两分钟跳绳，并将总成绩记录下来。在距离领导视察的前一个月开始，我们年级就进行大规模训练，学生的早自修暂时取消改为跳绳，体育课也统统跳绳，更夸张的是，每天放学后也要集体留下来跳，每个人都要跳——除了我。校方老师经过再三商榷，认为我的跳绳成绩太糟糕，即便进行一个月训练，还是会拉集体的后腿，于是，决定将我免除跳绳资格，但唯一的要求是，不许对校外声张，并且领导视察那天，我必须躲在校园内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不被体委领导发现，因为递交的学生名单里是删除一个人名字的。于是，当别人在烈日下苦练跳绳的时候，我却坐在阴凉的教室里看窗外疾苦，我说不清楚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时候心里有没有过一点点难过，也许有。但我的确不是那种把集体荣誉看得很高的学生，我只知道与其一个月天天跳绳，不如让我一个人胡思乱想吧——至少当我躲在大树下聆听远处操场上那一大群人脚心离地又落地的声音的时候，体会到了我这个体育落后分子那一小块悲剧的况味。
我们中学每年秋天都举行运动会，届时全天停课，全校师生参与，校园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跟个小型亚运会似的。基本每个学生会参与一到两项运动，有些体育很好的学生，这一天里将参加好几个项目的比赛，比如接力赛跑，投掷铅球，排球比赛……而我，是个纯粹的观看者，因为我一个项目都不参加，那倒也好，一点压力没有，只挤到东挤到西，看别人咬紧牙关比赛。我那个岁数喜欢看网球，但是我们学校没有网球场地，就只能看羽毛球比赛，我喜欢马尾辫的女生恶狠狠抽球的样子，让我想起纳博科夫《洛丽塔》中性感而俏皮的网球少女。我也喜欢看接力跑，紧张刺激，尤其是当运动员手中传递的旗子不小心掉落到地上的时候，人群里重重一声“唉——”也捶到了地上。
有一年秋季运动会上，我竟然看比赛看得高兴，走路不当心被赛场边的绳子绊了一交，膝盖都跌破了。当我被同学扶着送到医务室涂红药水的时候，医务室老师责怪道：“叫你们小心点跑！又不是奥运会比赛，这么卖力做啥？又没真的金牌。”同学一边听一边冲我咯咯直笑，我实在不好意思解释自己是怎么摔倒的，也只能涨红脸跟着笑。
那是喜剧。
800米
我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跑800米，因为我讨厌长跑过程中那种漫长的枯燥与吃力。
800米是体育测验中的大项目，人人恨人人烦，因为有它的存在，可以让我们扔开书本打羽毛球的体育课也变得可怕起来，每次假如体育课上要跑800米，体育课代表就会事先给大家通风报信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我们都想躲过那折腾人的800米，能躲一次是一次，为了能躲过800米，女孩最常用的伎俩就是说自己来例假了。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大姨妈来了，也不是那么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在面对男老师的时候。我们中学体育老师就是个严厉如法西斯的男老师，他偏偏还记性很好，假如哪个女孩扭扭捏捏举手说来例假了，他很有可能凶巴巴地斥问道“你不是这个月来过了吗？怎么搞的？！”
我佩服那些能用3分半的时间轻松跑完800米的人，这件事情对于我，永远是痛苦而艰难的，我通常是跑完一圈就已经累得不行，然后意志力薄弱，跑着跑着就开始走——那是让我沮丧的放弃。而体育老师会忽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对我大吼一声“不许走！”于是，我像一只受了重伤的熊，连滚带爬地磨蹭到终点。一直到我念大学，800米成绩依然很差。我的大学体育老师倒是幽默，他用两块砖作为地标让我跑了200米，然后他用了个加减乘除的保密公式，给了我一个漂亮的800米成绩84分，也算用心良苦。
5年前开始，我要求自己这个从小体育不及格的人，必须做一点体育运动，想来想去，实在嫌那些YOGA、游泳麻烦，最后，我竟然挑选了曾经最讨厌的长跑，也许那正是生命奇妙的部分——我们最终选择的，往往是我们起初排斥的事物。很多个夜晚，我绕着交通大学校园里的跑道，不自信地跑啊跑，从一开始的两圈，到后来三圈、四圈、五圈……大口喘气，大汗淋漓，却不为任何成绩。我渐渐发现，原来自己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因为我如此习惯长跑中那没有交锋对手的孤立，耐心与耐力始终是无声的，跑到很累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的意义只在于那一片无止境中的一步又一步，并且始终没有惊喜和观众。
说来惭愧，我大概是属于那种体育方面极无天赋的人，第一次在体育上的挫败，是我7岁入学的时候。我读的是卢湾区第三小学，这所小学以培养游泳健将出名，规定所有学生进校后都要去游泳馆学游泳，于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穿泳装下游泳池，就在7岁。当时由教练带领我们一大群小朋友下水，如何在水里呼吸我一点记不得了，我能记得的是自己在水中差点窒息，反正是脚下一滑，我人就横了过来朝水下沉，然后看见无数变形的腿，再然后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张开四肢拼命挣扎……当我被一个大人拽出水面的时候，我距离小朋友和教练已经有10来米远。第一堂游泳课之后，教练就找我父母谈话，说这个小孩天资太差，还是让她以后别来上课了，因为教练要带的小孩太多，怕万一我淹了后果不堪设想。就这样，我当美人鱼的美梦就这么破灭了。而我体育科目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仔细想了一遍，真是纳闷自己怎么各个体育项目的测验都不及格？800米3分55秒及格，我永远要跑4分半钟；在垫子上前滚翻我没有一次不翻歪掉；踢毽子不会超过3下；俯卧撑1个也撑不起来；跳鞍马是每次骑在上面就不动了；跳远总是屁股落地；篮球三步上篮一直到现在都做不对；健美操必定遗漏动作，还自惭形秽不敢抬头挺胸……我勉强能及格的项目，也就是仰卧起坐和50米跑，但是由于其它多个项目拿了0分，所以平均下来，体育成绩肯定是红灯，小学成绩手册上唯一开的红灯，就是体育27分（满分是100分的），一片绿色中那个血红发亮的“27”，是任何家长见了都要面红耳赤的，它曾经让我母亲气得想哭。
我是特例
由于中学时体育成绩实在太差，竟使我在某些时候成为让人羡慕的特例。比如有一年市体委抽查我们学校的跳绳成绩，就是选定一天，体委领导会来我们学校，当场视察由我所在的年级所有学生进行的两分钟跳绳，并将总成绩记录下来。在距离领导视察的前一个月开始，我们年级就进行大规模训练，学生的早自修暂时取消改为跳绳，体育课也统统跳绳，更夸张的是，每天放学后也要集体留下来跳，每个人都要跳——除了我。校方老师经过再三商榷，认为我的跳绳成绩太糟糕，即便进行一个月训练，还是会拉集体的后腿，于是，决定将我免除跳绳资格，但唯一的要求是，不许对校外声张，并且领导视察那天，我必须躲在校园内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不被体委领导发现，因为递交的学生名单里是删除一个人名字的。于是，当别人在烈日下苦练跳绳的时候，我却坐在阴凉的教室里看窗外疾苦，我说不清楚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时候心里有没有过一点点难过，也许有。但我的确不是那种把集体荣誉看得很高的学生，我只知道与其一个月天天跳绳，不如让我一个人胡思乱想吧——至少当我躲在大树下聆听远处操场上那一大群人脚心离地又落地的声音的时候，体会到了我这个体育落后分子那一小块悲剧的况味。
我们中学每年秋天都举行运动会，届时全天停课，全校师生参与，校园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跟个小型亚运会似的。基本每个学生会参与一到两项运动，有些体育很好的学生，这一天里将参加好几个项目的比赛，比如接力赛跑，投掷铅球，排球比赛……而我，是个纯粹的观看者，因为我一个项目都不参加，那倒也好，一点压力没有，只挤到东挤到西，看别人咬紧牙关比赛。我那个岁数喜欢看网球，但是我们学校没有网球场地，就只能看羽毛球比赛，我喜欢马尾辫的女生恶狠狠抽球的样子，让我想起纳博科夫《洛丽塔》中性感而俏皮的网球少女。我也喜欢看接力跑，紧张刺激，尤其是当运动员手中传递的旗子不小心掉落到地上的时候，人群里重重一声“唉——”也捶到了地上。
有一年秋季运动会上，我竟然看比赛看得高兴，走路不当心被赛场边的绳子绊了一交，膝盖都跌破了。当我被同学扶着送到医务室涂红药水的时候，医务室老师责怪道：“叫你们小心点跑！又不是奥运会比赛，这么卖力做啥？又没真的金牌。”同学一边听一边冲我咯咯直笑，我实在不好意思解释自己是怎么摔倒的，也只能涨红脸跟着笑。
那是喜剧。
800米
我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跑800米，因为我讨厌长跑过程中那种漫长的枯燥与吃力。
800米是体育测验中的大项目，人人恨人人烦，因为有它的存在，可以让我们扔开书本打羽毛球的体育课也变得可怕起来，每次假如体育课上要跑800米，体育课代表就会事先给大家通风报信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我们都想躲过那折腾人的800米，能躲一次是一次，为了能躲过800米，女孩最常用的伎俩就是说自己来例假了。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大姨妈来了，也不是那么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在面对男老师的时候。我们中学体育老师就是个严厉如法西斯的男老师，他偏偏还记性很好，假如哪个女孩扭扭捏捏举手说来例假了，他很有可能凶巴巴地斥问道“你不是这个月来过了吗？怎么搞的？！”
我佩服那些能用3分半的时间轻松跑完800米的人，这件事情对于我，永远是痛苦而艰难的，我通常是跑完一圈就已经累得不行，然后意志力薄弱，跑着跑着就开始走——那是让我沮丧的放弃。而体育老师会忽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对我大吼一声“不许走！”于是，我像一只受了重伤的熊，连滚带爬地磨蹭到终点。一直到我念大学，800米成绩依然很差。我的大学体育老师倒是幽默，他用两块砖作为地标让我跑了200米，然后他用了个加减乘除的保密公式，给了我一个漂亮的800米成绩84分，也算用心良苦。
5年前开始，我要求自己这个从小体育不及格的人，必须做一点体育运动，想来想去，实在嫌那些YOGA、游泳麻烦，最后，我竟然挑选了曾经最讨厌的长跑，也许那正是生命奇妙的部分——我们最终选择的，往往是我们起初排斥的事物。很多个夜晚，我绕着交通大学校园里的跑道，不自信地跑啊跑，从一开始的两圈，到后来三圈、四圈、五圈……大口喘气，大汗淋漓，却不为任何成绩。我渐渐发现，原来自己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因为我如此习惯长跑中那没有交锋对手的孤立，耐心与耐力始终是无声的，跑到很累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的意义只在于那一片无止境中的一步又一步，并且始终没有惊喜和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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