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任民:白崇禧将军致蒋总裁电报前后——武汉往事追忆(2)

来源: 鬼谷雄风 2008-08-14 06:58:47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5791 bytes)

白崇禧将军致蒋总裁电报前后——武汉往事追忆 (2)

张任民

披沥陈词力言不能战 

    上节写到白崇禧将军步入饭厅坐下后,便从衣袋里掏出来一张电稿递给我看;我接过来时,还以为只是一份比较重要的公文而已,我便慢慢的看电稿,白氏则斜靠在对面的椅子上,两只手插在裤袋里,仰视着天花板一声不响。而这封电稿,我却越看越觉得不妙,不觉从头至尾的一连读了两三遍,上面写的是: 

   「南京何敬之兄、张岳军兄、张文白兄:×密,请代呈总裁钧鉴:近日大局,愈见危殆,自抗战以来,人民倾家荡产,备受惨重牺牲,而生命损失,尤为难计!故自日本投降,世界和平,国人无不额手相庆。不意共祸突发,又复蔓延全国,而人民厌战之心已久,只求安居乐业,不问政治是非,长此战争,人心日恶,我政府应再以和平宽大昭示全国,实为必要,共匪横暴,人必弃之,时势至此,为争取全国人心,实难再战者一。 

   「军事方面,士气日衰,士气依于民情,八年抗战,奋斗惨烈,为对异族侵畧,故能一再奋发。今抗战完全胜利,重演国内战争,民心厌战,士气自衰,且部队待遇未能提高,逃亡之数,日有增加,即施严罚,未能制止,雨雪载途,运输困难,士马固难饱腾,运用尤感迟钝,在连战不利之下,似应争取时间,以为整补准备,故在恢复士气言,不宜再战者二。 

   「物力方面,消耗已多,东北之失,美式新砲已损失一二千门,未能充分发挥战力,经已经完全资敌,而轻型武器,损失更多,尤其部队叛变,携械逃亡,更为寒心,国内兵工厂除四川稍能制造械弹外,其余各厂,大都恢复未久,皆难充分供给,每次大战,浪费尤伙,长此战争,何以为计?此外,关于币制低折,影响更不待言,就物力而言,亦难再战者三。 

   「以此实情,实关大局安危,昼夜徬徨,无以为计,心所谓危,不敢缄默,恳请钧座迅定大计,并予指示遵行。……」等语。 

   (笔者谨按:上面这一封电报全文,系凭者记忆所及,据实写出,惟事隔十余年,其中之句,或有颠倒遗漏之处,但全电内容,大致如此,特此注明。) 

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反覆读了几遍,一时心情激动,不由得万分难过。替白氏着想,电文上所呈述的一切,固然是实情,而措词实在大大的有些欠妥;何况白氏那时坐镇武汉,在国军方面而言,他是风雨飘摇中一根有力的支柱,这样的电报一到南京,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我将电稿交还给白氏时,他的两眼直注着我,似乎想听听我说些什么,我却忍不住的问他:「剑公!这封电报已经发出去了没有?」 

    「我在半夜里拟好稿之后,已经交下去叫他们拍发,我想早已发出去了。」白氏答。 

    「剑公!我觉得这电报上的话,说得太过直率了,既已发出,那也没法挽回,南京方面对你会引起更深的误会的,现在只好等那边的反应了再说啊!」我说。 

    「大局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们见得到、想得到的,难道还不应该慷慨陈词吗?今天再不直率的说老实话,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让你再説了,我是以党员的身份向总裁进言,我们现在已不是考虑諘?`会的时候,只求能寻出一个挽救危局的办法来!」白氏说至此,再也说不下去了。侍卫们这时已端上饭来,在座的黄旭初、吕竞存诸位,于看过电文之后,也和白氏交换了一些意见,谈话的详情,至今已无从省记。这一餐午膳,因了这封电报,弄得人人心绪如麻,就此草草而罢。我只记得旭初和竞存在这一天便离开武汉,飞返桂林,只有我仍留在汉口未去。 

    电报是廿四日的深夜发出去的,到了廿五日晚上八、九点钟,南京已有长途电话来了,是张治中打来的。白氏在私邸接电话的时候,在座的除了我以外,还有李品仙,这一次长途电话,他和张治中差不多讲了半点钟,在对话中,我更看出白氏当时的心情是紧张沉重兼而有之,电话中的对白,大意如次: 

张治中电告南京反应 

    白问:「我的电报收到了吧?你们几位的意思怎么样?」 

    张答:「我们接到电报后,今天早上我和敬之、岳军约齐一同研究这件事,我认为你所说的话太值得考虑。」 

    白问:「敬之和岳军有什么意见?」 

    张答:「敬之没有麦示意见,岳军说事关重大,还是呈请总裁去作决定。」 

    白问:「你们见过总裁没有?」 

    张答:「我们三个人一路去了一趟,电报也呈给总裁过目了。」 

    白问:「总裁有什么表示呢?」 

    张答:「总裁看过电报,先问我们三个人的意见。敬之仍旧不出声;岳军说你在电文上所指出的一切,关系太大,耍请总裁自行决定怎样答覆你,并且主张不要给你太洩气;最后总裁问到我,我就老实说,你的意见很确切,在眼前这种局势下,这个仗恐怕很难再打下去。 

    白问:「总裁觉得怎么样呢?」 

    张答:「总裁沉默了一下,面色似乎很气愤,接着便对我们说,我是要剿匪的,是主战到底的,现在大局只靠华中的力量了,剑生既然不愿打仗,还有什么话说?好!既然这样,我个人的进退很容易解决,你们去同德邻(指李宗仁)商量,叫他出来负起谈和的责任吧!」 

    白问:「你们还向总裁说了些什么没有?和德公见了面没有?」 

    张答:「总裁当时很难过,我们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辞出之后,我们又一路赶到傅厚岗(李宗仁在南京寓邸的街名)去见德公,先把你的来电交给他看。」 

    白问:「德公作何表示?」 

    张答:「德公很惊讶,他说他根本不知道你发来的这封电报。」 

    白说:「不错,不错,我始终还没有向德公讲过,他的确不知道这回事。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德公出来负起这个谈和的责任,他是负不起的呀!」 

    张答:「德公当时已经向我们表示,他不能照总裁的意思去做,同时德公也现得很懊恼的样子哩!」 

    白说:「这件事还是要请你们三位商量个办法出来,总裁说要德公出来负责,这绝不是我的意思,这是误会。」 

    张说:「现在总裁既然已经有了表示,我看你自己去向总裁和德公说吧!我们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电话说至此,白张两人又谈了一些战况消息,才告收线。 

李宗仁说不该找麻烦 

    白氏和张治中说完电话后,不觉双眉紧绉,似乎深感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于他的意料以外;于是,即刻又叫南京李副总统公舘的长途电话,在这一段短短间歇中,白氏走进他那间私人办公室,不住的踱来踱去,一言不发;我和李品仙坐在外间小客厅里,见他心绪烦乱,也不便去打扰他,在电话未接通之前,只有白氏的橐橐履声和厅间的滴答钟声相应和,这时的气氛是:彼此满怀心事,一片静寂。 

    不一会,电话铃声响了,白氏赶忙拿起了话筒,开始与南京的李德公通话,对白大致如此: 

    白说:「我昨天发了一个电报到南京,刚才张文白有电话来,我们谈了好半天。」 

    李说:「你怎么会打这样一个电报来呢?他们三个人(指张治中等)跑来时,我简直摸不着头脑,现在事情弄得很僵哪!」 

    白说:「我昨天夜晚想了大半夜,这个局面若再拖下去,决不是办法,我是以党员身份向总裁沉痛的进言,我说不能再战,也决不是我抗命不愿打下去呀!就是耍打,也得耍重新收拾一下啊!我因为心里烦透了,所以事先也没有通知你。」 

    李说:「你向总裁进言固然不错,但是,你是华中的长官啊!你说不能再打下去,麻烦就多了。何苦把这些麻烦弄到自己头上来呢?今天他们跑来找我,传达总裁的意思,要我出来负责,我已推辞了,我怎么能办呢?我已经请他们回覆总裁去了。」 

    白说:「你千万不能答应的呀!那会更引起别人误解的,请总裁和哲生(指孙科)去商量好了。」 

    李说:「我怎么能答应呢?我想在这几天里,总裁总会有个决定吧!」 

一切演变非始枓所及 

    李、白两人讲完电话后,白氏在小客厅里又坐了半晌,他对于南京的反应,虽感到相当难过,但在无限感慨中依然保持着他那股「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魄,我们和白又闲谈了一会,才各自归寝。我回到寝室后,这一夜,思潮起伏,百感交集,怎么也不能合眼。 

    我以为白氏贸然地发出这封电报,在事前确实有欠考虑,虽然白氏此电百分之百是由于感触太多,一时言所欲言,认为局势非作一番澈底收拾,不宜再战,此种观点,不能谓为不正确。无奈那时正值徐蚌新败,首都震动,共军已渐次逼近长江北岸,气燄万丈。白氏身为华中最高军事长官,所统兵力,在表面上尚号称廿余万众,白既力言不能再战,无论如何,将无法获得中枢的谅解的。而白氏本人则确是基于当时实际情况,不惜以党员身份向总裁尽情倾诉,绝无半点相逼之心。此点只要看白氏以后退居台湾,始终对于蒋先生之忠贞不二,可为明证。
    至于蒋先生当时的心情,在徐蚌失利,白氏电到之日,其忧愤苦恼,我们也可以想像得之。蒋先生是要剿共到底的、是主战的,其坚强的决心与勇气,绝不因情势之逆转而稍呈动摇。白氏坐镇华中,既言不宜再战,蒋先生当然要大受刺激,因受刺激而引起误解,因一时误解而促李宗仁出而主持谈和,因促李出面和谈而毅然引退。以上种种演变,居然一幕又一幕的演出,又岂白氏午夜拟电稿时之始料所及! 

我曾建议李宗仁外游 

    平心而论,蒋先生当时对于个人进退,不失为光明磊落的;白氏当时之披沥进言,亦确是情势所迫的;至于李宗仁氏之代总统,初则坚拒,继而游移,终且接受,谓为逼上梁山也可,谓为不自量力亦无不可。 

    犹忆李宗仁氏竞选副总统成功后不久,当时笔者留居南京,某日在李氏寓邸闲谈时,我曾当面向李氏建议,以为他应乘时出国游历考察,并列举如下之四点理由: 

   (一)二次大战后,欧美各国正展开复兴建设工作,而我国复兴工作,千头万绪,欧美诸国值得借镜之处甚多,以李氏当时之声望与地位,铮纷之邈,必能受到热烈之欢迎。 

   (二)副总统在我国宪法上毋须负行政上之责任,宜趁此余暇,访问各国,既可敦睦邦交,且可与各国朝野人士广泛接触,争取国际友谊。 

   (三)我国抗战虽获胜利,而政治上之纠纷,隐忧正多,乘时远游,将可因而避免不可预计之种种是是非非。 

   (四)此时如向蒋先生提出出国考察访问之要求,能获得应允之可能性甚高,过此则无法逆料。 

    当时李氏对笔者之建议,颇感兴趣,曾作考虑;可惜李氏欠缺果断,留恋金陵,慢慢便将此议,置诸脑后,终致陷身于翻翻磙磙之政潮中。结果,李氏个人固不幸为狂澜所击倒,国家大局亦陷入不可收拾之境。兹特补述出来,作为本篇的结束。 

【完】 

原载《春秋》杂志总第60-61期(中华民国四十九年)『原题《白崇禧一封电报说了些什么?》』网上见【析世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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