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是人们熟悉的成语,典出崔护名诗《题都城南庄》。
崔护的故事见唐孟启(上‘户文’下‘木‘)的《本事诗-情感》:
博陵有一个书生叫崔护,到首都长安参加进士考试。清明那天,到长安城外游玩。来到一个村庄,见一家围墙里桃花开得很茂盛,便上前敲门。有女子从门缝向外看,问道:“是谁?”崔护告知了姓名,说:“我因为游春,随便走走,喝了点酒口渴了,想讨些水喝。”女子打开门,取出一个凳子让崔护坐下,又进屋拿来一杯水,自己则倚着一棵小桃树站着。她姿态妩媚,美丽非常。崔护挑逗她,她也不出声。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坐了些时候,崔护才起身告辞,她一直送到门口,好像很动情似地回屋了。崔护也是边走边回顾,依依不舍。到了第二年清明那一天,崔护忽然想起那个少女,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直接去寻找她。只见门院如故,人去门锁。崔护感怀,便在门扇上写了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首诗不拘一格,流畅自然,诉说了诗人访美未遇的惆怅和惋惜,不愧是一首好诗。
崔护的故事和他的这首诗流传至今,在好事者的捉弄下有了另一个版本:
博陵有一个书生叫崔护,到首都长安参加进士考试。清明那天,到长安城外游玩。来到一个村庄,见一家门前有个麻脸姑娘在炸麻花,香味四溢,便上前买了两只细细品尝。崔护觉得麻脸麻花麻得有趣,便挑逗姑娘,她也不出声。吃了些时候,崔护起身告辞,麻花之香使他依依不舍。到了第二年清明那一天,崔护忽然想起那香喷喷的麻花,控制不住自己的馋嘴,便去寻找麻脸姑娘的家。那家门前仍有人在炸麻花,但却不是那位麻脸姑娘了。崔护感怀,麻花也吃不香了,便在门扇上写了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油锅相映麻。
人面不知何处去,
油锅依旧炸麻花。
好事者编造的故事和改动的诗也很妙,所以也在一定程度上流传开来。
“人面”已经“不知何处去”,这人面桃花的故事也就讲不下去了。但这个故事牵扯出一个有趣的文字话题,值得说说。
这个文字话题就是唐代“床”的含义。
上面的故事中“女子打开门,取出一个凳子让崔护坐下,又进屋拿来一杯水,自己则倚着一棵小桃树站着”一句,孟启《本事诗-情感》的原文是这样的:“女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由此可见,这里的“床”字,指的是凳子或椅子。唐代诗文中屡见“胡床”,也是这个意思。
唐代的“床”还可以指水井的围栏:李贺【后园凿井歌】“井上辘轳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可以为证。当然,唐代的“床”也指卧具,与有现代“床”的含义相同。如杜甫【寄韩谏议注】“今我不乐思岳阳,身欲奋飞病在床。”即此。
有意思的事来了。
大诗人李白有首《静夜思》,可谓尽人皆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此诗浅近易懂,连小孩子都明白它的意思,这是《静夜思》千百年来广为流传的原因之一。但是近些,解析这首诗成了学问,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学问在哪里?就在这个“床”字。
有人提出《静夜思》的“床”,指的是水井的围栏。例如南京博物院原院长梁白泉考证指出,诗(《静夜思》)中的“床”,指的是“井栏”,而不是睡觉的床,诗境是秋夜月明之下筑有水井的庭院,不是抒写汉唐人席地而居的室内起居中的感受。
梁白泉解释说,李白诗集,宋代才见版刻,清中叶乾隆以后,尤其是《唐诗三百首》流行之后,《静夜思》广为流传。但因为清人和今人远离汉唐人的室内生活制度,不熟悉当时墙上的直棂窗或高处设置的瓮窗,透过它很难看到庭院的事物或感受这些事物,以致注家都误释为“床”。专家考证,李白此诗作于唐开元15年(公元727年),地点在今湖北安陆,李白置身在秋夜朗月下的水井边上,举头望明月,而非床前望明月。他何以会顿生乡土之思呢?他在另一首乐府《长相思》中也有所抒发:“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凝霜凄凄簟色寒。”“床”字是多义词,《康熙字典》以来,到现在的《辞源》、《辞海》等,注释此字为:一坐卧之具;二盛物或载物的架子,如笔床、现代的车床等;三是井栏;四是物的基底。后来,中央电视台曾在其“三星智力快车”的栏目中出过一道智力题:“李白的《静夜思》中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床’字何意?” 主持人给出的正确答案是“围水井的栅栏”。
如果“床”真是井上围栏的话,当时的情景应该是这样的:
在夜深人静之时,诗人站在井栏旁。月光洒在井栏之前,地如霜蒙。诗人遥望明月,心头泛起思乡之情。
有什么不对吗?当然有。
1.已经有人质疑,环状的井栏怎会有前后之分?所以,月照井栏应该说成“床边明月光”更贴切吧。
2.深更半夜的诗人不在床上睡觉,跑到水井边上发思乡之幽情,有点不对劲。诗人又没提到酒喝多了。
井栏之说可以说是不经推敲的,于是又有人提出这里的床指的是“胡床”,也就是椅子。按此说法,诗人是坐在院中的椅子上看明月思故乡的。椅子自然有前后之分,无背为前,有背为后。从前述“人面桃花”可知,唐代的“床”确有凳椅之义。如此,“椅子”似可讲通。但细究一下,还是有问题:诗人是坐在椅上的感觉应是“身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才对!
为什么有些人不把“床”当床,非要说成是井栏或椅子呢?原来他们怀疑唐代的人睡觉不用床,“席地而居”;而且,透过窗子“很难看到庭院的事物”。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唐代诗文中提到睡觉的床次数很多。这已经说明,至少有点地位的唐朝人多睡在床上,何来“席地而居”?有关明月照床的诗句也为数不少。例如:
李贺【秋凉诗寄正字十二兄】 :“梦中相聚笑,觉见半床月。”
韦庄【清平乐】:“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
月光既然可以照在床上,躺在床上的人当然可以看到外边的月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床前明月光”的床,就是睡觉的床,千百年来人们的理解没有错:诗人睡卧在床,神情恍惚,见到床前洒满皎洁的月光,朦胧之中疑为地上铺了皑皑白霜,从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只有在这种恍惚朦胧的意境中,诗人才能吟出这首绝唱。“井栏”说或“椅子”说,网顾诗情意境,竟将这首脍炙人口的好诗做了无味的曲解!
为了打消持“井栏” 说,“椅子”说,以及“霜怎会下到屋内”诸君的疑惑,我引白居易 【燕子楼】作为总结:
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白居易的这首诗,为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做了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