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凡阿
人的一生不过如此
鲁鸣
1. 母亲坐在轮椅上。很难请到保姆。母亲体重,把她扶起来,很艰难。母亲年轻时有20年光景在上海度过。她想在那里走完人生。四姐把她送到上海一家老人院里。母亲在那里待了两个月,脚肿胀,人胖了。原因是护理员很少扶她起来,总坐在轮椅上,血液不循环。胖对老人没有好处,四姐只好又把母亲接回广西柳州的家里。母亲一生养育了6个孩子,中年丧夫。如今,这6个孩子,一个离世,一个身在海外,都是老弱病残:三人已退休,两个糖尿病,一个高血压。三姐没病,但已是外婆级别,为小外孙操劳。我除了能孝顺一点钱之外,无可奈何。
这是人生。面对人生,我们其实能做的并不多。时间的确如梭。每过一个冬天,母亲就每况愈下。刚退休在上海买了房的大姐说,母亲可去她那里住。可是,熬过今冬,母亲还能不能再去上海还是一个未知数。
2.陪儿子看电影《终结者3》。我不喜欢这类科幻加上刀砍枪杀的暴力电影。为什么美国拍这类电影?因为有大量观众爱看。这与文化背景有关。美国文化和美国梦的骨髓,是欣赏硬汉。这种人,敢于冒险创新,勇武阳刚,不怕死。美国史,就是一部硬汉史。
对这部电影,我最喜欢的是它的片名。终结者,人人都是终结者。一生奋斗所获得的都将以生命终结而止。这样的明白让人更感叹万分。道理很简单,看到柔弱的人离世远不如看到硬汉消失殆尽,更让人领悟人生不过如此。如果一个人对死认识得很清,对冒险和挫折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以前,我总担心儿子看这种电影会受不好的影响。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我的忧虑渐渐小了。9岁的他谈起死就像一个老道的历经过磨难的智者,很潇洒,丝毫没有恐惧,把童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昨天,我们从海滩回来。坐在车上,他又谈起了死。他笑容满面认真地说,“如果我死在你们前面,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请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里”。我在他这个年龄时,绝对不会想到这个问题。
我相信,儿子潜意识里已把死亡看成是自然的一部分。任何事都有两面。我希望,无论他长大了干什么,不管遇到任何挫折,他都能这样想:人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愿儿子在这类电影里看到的是梦幻的力量,得到的是硬汉精神。但愿死亡哲学让他得到的是生的勇气和智慧,而不是消极、浪费生命。
3.我很容易激动,说话很随便。只是职业和经历让我有所收敛。但是,有时高兴或愤怒起来,仍会情不自禁。三个月前,我刚写完第一部长篇小说的初稿,跟人通信时,有些狂劲。过后,觉得挺不应该。我内心里,并没有把这部小说看得很高。当时的心境就像结束了一场疯狂的足球比赛,就像看到自己孩子的出生,兴奋过度。
可是,生命就是这样。别人并不认识你,你能给别人的是你的言行。更何况在没有面目表情的情形下,文字就是一切。对此,我没什么后悔。这是人的缘分。有些人总会走到一起,有些人亲密了又分开,更多的人至死都不会来往。这是人类的全部图画。只希望我能更经常地对自己说,人生不过如此。
这个世界,很多事尤如生命,不允许我们重复。《圣经》说,万事都有定时。死,是一道闭幕的帘子,从此我们再也看不到人生舞台上的风景。死,让人真正重归自然,化成宇宙忠实的尘埃,从此我们可以飘扬在天空,或安息在泥土里成为不发芽的麦粒。
4.我坐火车去上班。看到车窗外呼啸而过的人群和景色,心里有时难免会有感触。世界变化多端,人们为生存而忙碌,作出各种决定,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从终极来说,变化的只是外表,只是人本身的意念。宇宙的本质永远没有改变,就像落日,来来去去,一万年都没变。人选择A到Z,又从Z到A,最多也不过像落日那样辉煌一番就沉没了。然而,明天太阳照样升起,落日还会再有,人看不见它,并不是它的消失和改变。人一旦沉没,却不会再升起来了。假如上帝让他的信徒灵魂永生,也绝不可能是今日肉体之上的灵魂。
所以,对养育儿女、对钱财、对职业甚至对爱情,都不必太斤斤计较。当然,名利享乐的动机不能没有,否则人就是死水一潭。可是,如果追求名利贪乐过头,一定会自缚生命。庄子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其命”和荀况的“制天命而用之”,是生命的两刃刀。人的心理,无论正常还是变态,都是命中注定却又不认输的心理冲突的结果,即安命和制命的悖论。仅仅安命,人生很平淡。人知命后,要有制命,才能对生活有所选择。过度的无可奈何和过度的不认输,都可能会使人的心理出毛病。
人们喜欢说,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其实,人需要一点这样的精神。这个时代,自大并不可怕,只要不伤害人,不是什么缺点。但是,对那些有成就而瞧不起别人的人,不妨微笑着对他说:你也很快会死去,人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