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床在大教室改成的六人睡房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天我不舒服，躺在床上，可能是水土不服，天冷着了凉，有点发烧。
七八个人涌进屋来，走在前面的小个子在公社的欢迎会上见过，是公社的党委书记，上海人。在书记身后有个高大健硕的中年汉子，默默无声的看着四周的一切。
等到走来我的床前，书记公式化的寒暄之后，我看清了高个子的脸，圆圆的，两鬓长到接近下巴，眼不大，可是眼神不含糊，高约1米83，体重大约220斤。他走来之前，我已在七八个人堆力看到了他稳健的步子和不 卑不吭得神情，我听到书记向人介绍，说是公社的保安科长，于科长。
书记已走开去和其他的知青聊天，算是慰问，于科长却留在我的床边，我要坐起来他把我按住--他的小眼睛好像亮了起来，问道：我听说这次来的知青中，有个会画画和写字的，就是你吧？---他的眼扫了下墙上：那是我挂出来的毛主席画像和写他老人家诗词的书法习作。---我无言以对---心想，好几百个知青，不一定是我吧？
他中气十足，可是态度温文，几乎和他的魁梧形象不成比例了。
“我叫于得林，有事，来公社找我”---临走，微笑着，又扫了我墙上一眼。
民间有关于科长的传说都是正面的 ：抗日老英雄。
有关书记的传说全是负面的 ：上海老干部，生活作风有问题，被下放到小城市来；继续有问题，下放到公社来--不知道再有问题--下放到哪里去？
也许没地方可以再降级了，书记在公社里相当开放，女知青嘻嘻哈哈到三 更半夜是常事，那个半夜回生产队的女知青可以睡到正响午--不出工，接着，拖着书记16岁的儿子的手，带他到农地里看看风景---我们的汗流浃背--就是他们眼里的其中一景。
书记也接待男知青，他的酒瓶子多了好多，他的家具也开始换上海刚流行的新款式。
亲不亲--乡里人--大家都是上海来的，书记的房里热闹也是自然。
就在贴隔壁的于科长的房间，冷冷清清--也是自然。
书记有女知青帮他打开水做饭倒洗脚水。
我见过于科长自己端直小脸盆趣刷牙洗脸。
---他们，就住在同一个大门的公社大院。。。。。
村里的小学校发生了命案：三角/四角恋情杀。
我在地里插秧，看 到那条小公路风沙滚滚，一大队市公安局的摩托车进村去，老远，就看到于科长坐在一辆三轮摩托的车斗里，他的魁梧几乎要挤爆了车斗似的。他坐得笔挺，目不斜视，我好像看到了古时的将军，满怀信心地带着士兵奔赴战场。
市公安局的人员，此时，好 像都 缩小了，小的一点都不起眼了。
于科长破案是出名的。
有一回，一个矿工的老婆死在家里，矿工说是回家看见老婆关门关窗洗澡，煤气中毒。医生检查五官和肺部都说是。然而，于科长坚持要看全尸：结果，在女阴发现有不合理的烧焦点---此矿工原来是使用电力谋杀老婆之后才做的煤气中毒现场。。。。
---“我就是看着他不顺眼”---于科长冷冷得笑了一下。我想像得出那个凶手在他这种眼光下不寒而栗的狼狈。
。
这回学校的杀人事件，其实非常明显 事情杀案。
凶手在未婚妻的陪同下当晚半夜自首。被杀死的一位年近40的同校女教师，她的丈夫在老家的城里，这杀人犯是年轻体弱不用上体育课的同事，他们半公开的好了好久，还生了个孩子，她的丈夫默许的原因是他自己的不育。女教师还带着情人和孩子一起回老家过年，她丈夫眼开眼闭。这回过了年回学校，才知到老情人不听她的安排和同乡的女孩结婚，却和同校的另一位女教师定了婚。于是，半夜里到他的宿舍里去吵，说是如果不按她的意思，她将在他的婚礼上公布两人的事---于是，弱质书生发怒，杀死了老情人。。。
女方的丈夫没啥出声，女方的家人大哭大闹，说是“阶级敌人”害死了他的家人--当时，阶级敌人好像是狂暴猛兽，非置于死地不可。于科长就说看不惯 “有些人莫名其妙的 上纲上线”
---“一个已婚的女教师，深更半夜的死在单身男人房里--和阶级敌人有啥关系?"
----"该咋判，就咋判”--杀人犯被判了无期徒刑。
事后，定了婚的年轻女教师，哭哭啼啼到了于科长的办公室，说要求和他办离婚手续。
----按传统，你们定了婚，你就是他的人了。可是，咱共产党，讲实事求是，还没有正式结婚----我看，你就办解除婚约吧？
---哇，女教师哭得更响了---这样，就等于还了她一生的清白拉！---要不，背上一辈子的杀人犯家属名义？
--呵呵，年轻人，就是冲动。--于科长和我轻描谈写的说起。
这时的抗日老英雄，眯着小眼，粗线条的脸上，充满了 柔情， 关爱。
和于科长近距离接触是在上海的老书记调走，公社大院恢复安静之后的事。
之前，我将申请去香港探亲的报告交给公社的上海书记，石沉大海。
于科长把我叫去，我头一次看到一个38老干部的房间。除了床和小写字台，还有一条板凳，脸盆和毛巾就在方凳上，他好像还过着军旅的生活。
----叫你来，是因为上次你的事，是某书记没办好，他的作风，我是看不惯的，不过，嗨嗨，他是我的上司。新来的书记，咱合得来。你 探亲的事， 可以再申请。打老蒋，我一直打到广州--广东人有海外关系好普通。你去探望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回，我帮你递上去，批 不批，咱说不准 。。。
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真英雄，我哪肯放过机会？
----拚刺刀哪有方法?对着鬼子--他死当然好过我死--拼命就是！
---- 19 岁当连长？那有啥呢？--一个炮弹下来，全连人死剩我一个---我不当谁党？
叫这样的战斗英雄去作报告，从抗战到讲解放全中国--要不了十分钟！
但是，他却是我心目中的真正英雄--古代的张飞--就是这样的英雄，好多年后，我画张飞，想着的就是他，只是眼珠子大了一点，张飞在长板桥上单枪匹马的的怒吼--来自于科长对着日本鬼拚刺刀时的愤怒咆哮！
于科长喜欢我，仅仅是因为我会一点写字和画画，他自己只会歪歪斜斜的签名。他在停课 闹革命的时候，希望自己的孩子“学点有用的东西”，苦于没有教材。我将哥哥的旧教科书送给他，他高兴得像个小孩，还坚持要付钱。
我们一直是君子之交，没有任何金钱物质上往来。那时，已经有人送东西，可是，我觉得送任何东西给于科长这样的人，是对他的污辱，会招他看不起--我不愿这样的人看不起我。
他就是因为直言，犯上，所以干部地位一直下降。由大城市到小城市，由小城市到公社基层。然而，我看到所有的人--包括市里的公安干部，我亲眼见到，在他面前 执后辈弟子礼--恭恭敬敬。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地位有任何卑谦 。
在他面前，原先的公社书记，仿佛不值一谈。事实上，除了第一次，我们后来真没谈到过。
他也不谈政局，他骑着破自行车，往来于民间。
煤矿招工了，我左右为难，我怕死， 我怕黑暗。我见过地下150米上来的煤矿工人，除了眼珠和牙齿，全是黑的---我不想干这样的工作，再说，塌陷事故的话，我的父母双亲怎么办？--那些个日子，愁得我合不上眼。。。。
于科长把我叫了去--他不知为啥，看穿了我----
----你不报名--不好，叫你去体检，也照去--我会在最后告诉他们：矿下有危险，压死大江--麻烦--海外影响不好---下次有其他的工作，再给他安排。。。
呵呵---原先还有人说我海外关系如何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如何--不过。调子换了---
---大江的父亲在香港说不准是咱地下党。。。。
---大江你要是有机会过去，得好好干，赶明格解放了--弄个部长局长的敢干干。
------嗨，我是辜负了贫下中农对我的期望拉。
我的申请由省政府批下来了。
清晨，在晨雾中，于科长送我到长途汽车站，他吩咐当售票员的妻子免收我得票，他突然对着四周扫了一眼说;---海，现在某些东西，咱还真看不惯---不过，咱到哪都一样，做个正直的人，就行了。
------这是他唯一的带有教诲性话。至今，我都如此鞭策自己。。。。
-------------------------------------------------------------------------------（后记）
在铁幕时期，我在香港，过年过节的时候写信问候他，他偶然会叫孩子写简单的回信，下面是他歪歪斜斜的签名：于得林。
有一天，他孩子来信，不见了他的签名，信里说父亲去世了，之前，关照孩子通知我。
这是个做人办事光明磊落，有始有终的中国人。
七八个人涌进屋来，走在前面的小个子在公社的欢迎会上见过，是公社的党委书记，上海人。在书记身后有个高大健硕的中年汉子，默默无声的看着四周的一切。
等到走来我的床前，书记公式化的寒暄之后，我看清了高个子的脸，圆圆的，两鬓长到接近下巴，眼不大，可是眼神不含糊，高约1米83，体重大约220斤。他走来之前，我已在七八个人堆力看到了他稳健的步子和不 卑不吭得神情，我听到书记向人介绍，说是公社的保安科长，于科长。
书记已走开去和其他的知青聊天，算是慰问，于科长却留在我的床边，我要坐起来他把我按住--他的小眼睛好像亮了起来，问道：我听说这次来的知青中，有个会画画和写字的，就是你吧？---他的眼扫了下墙上：那是我挂出来的毛主席画像和写他老人家诗词的书法习作。---我无言以对---心想，好几百个知青，不一定是我吧？
他中气十足，可是态度温文，几乎和他的魁梧形象不成比例了。
“我叫于得林，有事，来公社找我”---临走，微笑着，又扫了我墙上一眼。
民间有关于科长的传说都是正面的 ：抗日老英雄。
有关书记的传说全是负面的 ：上海老干部，生活作风有问题，被下放到小城市来；继续有问题，下放到公社来--不知道再有问题--下放到哪里去？
也许没地方可以再降级了，书记在公社里相当开放，女知青嘻嘻哈哈到三 更半夜是常事，那个半夜回生产队的女知青可以睡到正响午--不出工，接着，拖着书记16岁的儿子的手，带他到农地里看看风景---我们的汗流浃背--就是他们眼里的其中一景。
书记也接待男知青，他的酒瓶子多了好多，他的家具也开始换上海刚流行的新款式。
亲不亲--乡里人--大家都是上海来的，书记的房里热闹也是自然。
就在贴隔壁的于科长的房间，冷冷清清--也是自然。
书记有女知青帮他打开水做饭倒洗脚水。
我见过于科长自己端直小脸盆趣刷牙洗脸。
---他们，就住在同一个大门的公社大院。。。。。
村里的小学校发生了命案：三角/四角恋情杀。
我在地里插秧，看 到那条小公路风沙滚滚，一大队市公安局的摩托车进村去，老远，就看到于科长坐在一辆三轮摩托的车斗里，他的魁梧几乎要挤爆了车斗似的。他坐得笔挺，目不斜视，我好像看到了古时的将军，满怀信心地带着士兵奔赴战场。
市公安局的人员，此时，好 像都 缩小了，小的一点都不起眼了。
于科长破案是出名的。
有一回，一个矿工的老婆死在家里，矿工说是回家看见老婆关门关窗洗澡，煤气中毒。医生检查五官和肺部都说是。然而，于科长坚持要看全尸：结果，在女阴发现有不合理的烧焦点---此矿工原来是使用电力谋杀老婆之后才做的煤气中毒现场。。。。
---“我就是看着他不顺眼”---于科长冷冷得笑了一下。我想像得出那个凶手在他这种眼光下不寒而栗的狼狈。
。
这回学校的杀人事件，其实非常明显 事情杀案。
凶手在未婚妻的陪同下当晚半夜自首。被杀死的一位年近40的同校女教师，她的丈夫在老家的城里，这杀人犯是年轻体弱不用上体育课的同事，他们半公开的好了好久，还生了个孩子，她的丈夫默许的原因是他自己的不育。女教师还带着情人和孩子一起回老家过年，她丈夫眼开眼闭。这回过了年回学校，才知到老情人不听她的安排和同乡的女孩结婚，却和同校的另一位女教师定了婚。于是，半夜里到他的宿舍里去吵，说是如果不按她的意思，她将在他的婚礼上公布两人的事---于是，弱质书生发怒，杀死了老情人。。。
女方的丈夫没啥出声，女方的家人大哭大闹，说是“阶级敌人”害死了他的家人--当时，阶级敌人好像是狂暴猛兽，非置于死地不可。于科长就说看不惯 “有些人莫名其妙的 上纲上线”
---“一个已婚的女教师，深更半夜的死在单身男人房里--和阶级敌人有啥关系?"
----"该咋判，就咋判”--杀人犯被判了无期徒刑。
事后，定了婚的年轻女教师，哭哭啼啼到了于科长的办公室，说要求和他办离婚手续。
----按传统，你们定了婚，你就是他的人了。可是，咱共产党，讲实事求是，还没有正式结婚----我看，你就办解除婚约吧？
---哇，女教师哭得更响了---这样，就等于还了她一生的清白拉！---要不，背上一辈子的杀人犯家属名义？
--呵呵，年轻人，就是冲动。--于科长和我轻描谈写的说起。
这时的抗日老英雄，眯着小眼，粗线条的脸上，充满了 柔情， 关爱。
和于科长近距离接触是在上海的老书记调走，公社大院恢复安静之后的事。
之前，我将申请去香港探亲的报告交给公社的上海书记，石沉大海。
于科长把我叫去，我头一次看到一个38老干部的房间。除了床和小写字台，还有一条板凳，脸盆和毛巾就在方凳上，他好像还过着军旅的生活。
----叫你来，是因为上次你的事，是某书记没办好，他的作风，我是看不惯的，不过，嗨嗨，他是我的上司。新来的书记，咱合得来。你 探亲的事， 可以再申请。打老蒋，我一直打到广州--广东人有海外关系好普通。你去探望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回，我帮你递上去，批 不批，咱说不准 。。。
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真英雄，我哪肯放过机会？
----拚刺刀哪有方法?对着鬼子--他死当然好过我死--拼命就是！
---- 19 岁当连长？那有啥呢？--一个炮弹下来，全连人死剩我一个---我不当谁党？
叫这样的战斗英雄去作报告，从抗战到讲解放全中国--要不了十分钟！
但是，他却是我心目中的真正英雄--古代的张飞--就是这样的英雄，好多年后，我画张飞，想着的就是他，只是眼珠子大了一点，张飞在长板桥上单枪匹马的的怒吼--来自于科长对着日本鬼拚刺刀时的愤怒咆哮！
于科长喜欢我，仅仅是因为我会一点写字和画画，他自己只会歪歪斜斜的签名。他在停课 闹革命的时候，希望自己的孩子“学点有用的东西”，苦于没有教材。我将哥哥的旧教科书送给他，他高兴得像个小孩，还坚持要付钱。
我们一直是君子之交，没有任何金钱物质上往来。那时，已经有人送东西，可是，我觉得送任何东西给于科长这样的人，是对他的污辱，会招他看不起--我不愿这样的人看不起我。
他就是因为直言，犯上，所以干部地位一直下降。由大城市到小城市，由小城市到公社基层。然而，我看到所有的人--包括市里的公安干部，我亲眼见到，在他面前 执后辈弟子礼--恭恭敬敬。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地位有任何卑谦 。
在他面前，原先的公社书记，仿佛不值一谈。事实上，除了第一次，我们后来真没谈到过。
他也不谈政局，他骑着破自行车，往来于民间。
煤矿招工了，我左右为难，我怕死， 我怕黑暗。我见过地下150米上来的煤矿工人，除了眼珠和牙齿，全是黑的---我不想干这样的工作，再说，塌陷事故的话，我的父母双亲怎么办？--那些个日子，愁得我合不上眼。。。。
于科长把我叫了去--他不知为啥，看穿了我----
----你不报名--不好，叫你去体检，也照去--我会在最后告诉他们：矿下有危险，压死大江--麻烦--海外影响不好---下次有其他的工作，再给他安排。。。
呵呵---原先还有人说我海外关系如何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如何--不过。调子换了---
---大江的父亲在香港说不准是咱地下党。。。。
---大江你要是有机会过去，得好好干，赶明格解放了--弄个部长局长的敢干干。
------嗨，我是辜负了贫下中农对我的期望拉。
我的申请由省政府批下来了。
清晨，在晨雾中，于科长送我到长途汽车站，他吩咐当售票员的妻子免收我得票，他突然对着四周扫了一眼说;---海，现在某些东西，咱还真看不惯---不过，咱到哪都一样，做个正直的人，就行了。
------这是他唯一的带有教诲性话。至今，我都如此鞭策自己。。。。
-------------------------------------------------------------------------------（后记）
在铁幕时期，我在香港，过年过节的时候写信问候他，他偶然会叫孩子写简单的回信，下面是他歪歪斜斜的签名：于得林。
有一天，他孩子来信，不见了他的签名，信里说父亲去世了，之前，关照孩子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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