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的砒霜

来源: 秦无衣 2005-12-08 15:23:47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0 次 (5521 bytes)
回答: 美文可食夜空飞行2005-11-18 15:51:49
诗云:

“風日清和漫出遊,偶從簾下識嬌羞。
只因臨去秋波轉,惹起春心不肯休。”

这首诗,道的是北宋末年时,在山东清河县,风流商贾西门庆,跟妖冶怨妇潘金莲之间,因为一个偶然的帘杆事故,引发出的一段生死缠绵的、残酷的爱情故事。
故事是以悲剧收场的。
说起来,西门庆跟潘金莲这两个跟梁山泊并没有多大关系的人物,他们流传于世的名声,却决不下于宋江,李逵,林冲,武松,鲁智深等家喻户晓的典型,而高于吴用,卢俊义,阮氏三雄等人。他们是《水浒》中的一对活宝。
我之所以这样评价他们,是因为他们祭出了中国小说史上的一个残酷的举措:如何在爱情与死亡之间做出果断的抉择。
他们为了爱情,在制造悲剧的同时,也为自己挖掘了坟墓。情爱在他们身上,染满了血腥色。
情到深处便如烟。
当然,我在这里触及的,仅是《水浒》中出现的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形象,与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笔下的那位拥有类似清河县公安局长官衔的,身兼商家与土豪于一身的西门庆,绝无干系。那是由《水浒》的片断衍生出的捕风捉影的演义。
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充满狂野色彩的爱情故事,因为一包砒霜,从而招来了千古骂名。
倘若我们从反面来看,潘金莲不能撇开武植于不顾,与西门庆暗合,却给武植下了砒霜这件事,便可以知道,当时主流社会中的法律和社会公德,对通奸这种败坏风纪的事,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因为,中国人的面子是丢不起的。不但武大的面子丢不起,正在热锅上煎熬的西门庆和潘金莲两人的面子,同样也丢不起。
更重要的是,倘若一个人因为涉及到性而丢了面子,那么他(她)关乎的影响,就不仅是他个人的事了,而且还对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产生重大的冲击。
因此,明知自己套不住美艳的老婆的武大郎,也仍然要在风流强悍的西门庆面前,抖一抖男人的威风,结果是将自己的命给送了。如果事发的当时,他能知趣一点,戴顶绿帽子靠边站,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了。但是,他丢不起这个面子,他要在这个小城里生存下去,他就得维护住自己微薄的自尊。
女人有时候会给男人的尊严雪上加霜的。潘金莲就是这样的人。

而实际上,西门庆和潘金莲也丢不起这个面子。如果他们在奸情被武大获悉后,要么就继续厚着脸皮相好下去,要么两下里忍心抛却情爱做鸟兽散,那也不致于在文学史上遗臭万年了。
但是,他们既要武大靠边站,一边继续玩火,一边又要面子。于是,炙热的性欲,便将他们的良心烧毁了。
而武松呢?虽说他后来是为了复仇而杀了西门庆和潘金莲,但是,他的复仇,也不过是为了一个更冠冕堂皇的面子:他必须无条件地去掩护他哥哥的懦弱所产生的道德败坏。还有,通奸是触犯法律的。而正义恰好正在他这一边。他赢得了社会舆论与法律的双赢。因此,同样手里有命案,他还是保存了性命。
西门庆和潘金莲短暂而炽热的情爱的失败之处,就在于他们的越轨行为,冲击了周围大多数人的面子。他们都需要那个轻薄的面子来维持脆弱的生存神经的。西门庆和潘金莲苦心经诣的那包砒霜,其实就是为了对付这些人的体面的。倘若没有这些大多数人都在拼力地维护着这种体面,潘金莲也就没有必要硬逼着武大,去咽下那碗翻肠绞肚的毒药了。

因此,间接地说来,武大是被大多数人所极力维护的面子杀死的。
平日里似乎无声无息的面子一经拉扯开来,就像麦芽糖一样,粘糊糊的,摔都摔不掉。
西门庆和潘金莲媾合的丑闻,一经县城里消息灵通人士郓哥的曝光,便被一种神秘的公德力量粘住了。这时,他们不得不寻求解脱的途径,从危险的舆论暗流中突围。与被功德力量吞没相比,他们觉得冒险毒死武大,相对的要轻松一些。
而真正让我们感到有点凄恻的是,倘若西门庆不是真正的爱上了潘金莲,而只是同她逢场作戏,出一时之火,我想他是不会把下狠心,将砒霜交给潘金莲的。聪明如他,他应该非常清楚这样做的危险后果!
但是,他终于这样做了!这使他和潘金莲的爱情,变成了一股靛蓝色的毒焰。他们将自己也给燃烧了!


说了这么多,西门庆出场了。这是个暴发户,在他的生活中,除了财富、吃喝玩乐之外,便是性。虽然这种意识在《水浒》中备受谴责,但是到了《金瓶梅》里,却得到了赞许。因为不同作者的价值观念也变了。书中写道:
“自古道:‘沒巧不成話。’這婦人正手裏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恰好打在那人頭巾上。那人立住了,正待要發作,回過臉來看時,是個生的妖嬈的婦人,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鑽過爪洼國去了,變作笑吟吟的臉兒。這婦人情知不是,叉手深深地道個萬福,說道:‘奴家一時失手,官人休怪。’那人一頭把手整頭巾,一面把腰曲地還禮道:‘不妨事,娘子請尊便。’”
如果排除西门庆和潘金莲两人后面的那一包举足轻重的砒霜,我觉得,在古典话本小说中,这段描写是绝对的出彩!它把西门庆和潘金莲两人的情态,描摹得如在眼前。西门庆那种像猪八戒看见美女时“雪狮子向火”般的情态,让人忍俊不禁。
我想,当初兰陵笑笑生一定是在阅读到此处的时候,产生了泉涌般的灵感的吧?!
接下来便是众所周知的故事。于是施耐庵拉长了声调,向读者们发出了忠告:
“水性從來是女流,背夫常與外人偷。
金蓮心愛西門慶,搖蕩春心不自由。”

悲剧的发生,其实是无需任何添油加醋的过程的。倏然间感情的撞击,不啻于现在的飞机失事。融洽的男女的床第之欢,既让人兴奋,又让人恐惧不安。偷情的意义在于,它让你在意想不到的情景下,闪电般地见识到反叛的乐趣。这就像小孩的恶作剧一样生动。所以俗语说的好:做爱不如偷情,偷得着不如偷不着。道出了意淫的妙趣。
我们之所以对西门庆和潘金莲之间的偷情,表现出极大的关怀,原因也无非在于此。当然了,我并非在这里鼓励偷情,倘若有人因偷情被执,并且被撕破面子,则责任不在于我。这是闲话。
每个人的心底,其实都暗藏着某种叛逆精神。这股逆流,也正是梁山泊的光辉。但是,当西门庆和潘金莲的这股欲望也开始勃发、蠢蠢欲动的时候,那道光辉就变成了可怕的砒霜了。
单从人命的数字来看,武松杀过的人,决不会比西门庆少。西门庆的错处,就在于他使用了砒霜。而这种阴毒的做法,在江湖上,绝对不是好汉的行为。虽说是走火入魔,情有可原。
但是,如果西门庆不用砒霜,他能在保存体面的状态下,长久地和潘金莲尽鱼水之欢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这让我对爱情感到很悲哀:也许从《诗经》中男男女女开始,爱情的乐趣,便设定是在于偷偷摸摸的状态中进行的。
或许爱情一经公开,也便成了一种面子了。诗云:

“自愛青春行處樂,豈知紅粉笑中槍。
武松已殺貪淫婦,莫向東風怨彼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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