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听小林阿姨和妈妈讲,小凌老师父母从北京千里迢迢赶来了后,伤心一场,说:这孩子从小就乖,听话, 这次我们就听她的, 把她留在这儿吧!两位老人悲悲戚戚地和大家一起把女儿埋在离大院不远的一个向阳山坡上, 很快离开了。
春节过了, 妈妈和姐姐都离家, 下乡的下乡, 上班的上班, 我也又开学了。上
学的路上, 可以望望到有小凌老师的那个山坡,一潭清水环绕而去,常有白色水鸟
回旋,静谧如画。那山坡长满了竹子, 冬天也是青翠欲滴。每每路过, 看那竹林
随风摇曳, 飒飒作响,就犯迷糊:小凌老师真在那吗?
初春的一天, 难得的天气微微透着晴朗,放学路上, 突然想:为什么不去看看小
凌老师呢? 我并不知道 小凌老师埋在哪儿, 只是顺着蜿蜿曲曲的山路往上爬,
走进竹林里, 暗暗的, 静静的, 偶尔从竹叶上滴撒的水珠落在热的皮肤上, 冷冷冰冰的,让人打一个激伶。手腕粗的竹子,疏疏朗朗并不密,望上看去,
半阴半晴的天一闪一闪的。 我慢慢走出竹林, 来到一片平缓的山坡,远远望去,
见到一个小小的土包, 心想, 那应该是小凌老师的坟吧? 竟也不怕, 走了过去。
可不是吗。 半人高的土堆前有一块石碑:女儿凌梅梅之墓
原来小凌老师叫凌梅梅。
我望了望, 坟上已长出了稀稀朗郎的青草, 微微摇摆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
味道, 是孤单吗? 是委屈吗? 或是倔强? 我突然想起小凌老师临终的话: 就把
我埋在这儿吧! 她守侯着什么? 她又在等待着谁呢?在这寂静的千年不变的湘西
崇山峻岭, 她的无语, 她的持着,她的情深,抗的住四季的流淌, 萧萧细雨,和
脚下那片殷殷墨绿的湘妃竹么?想着想着,迷茫里夹着丝丝难过, 喉头胸口堵着什
么似的,空山寂静,初春熏暖,那一刻, 我恍惚有些明白了痴情的沉重, 无奈的
心酸。
人就是在体验这些情感中长大么?
军号依旧嘀嘀达达地在这边远湘西大山里吹着,起床号,早餐号,休息号,午餐号,午休号,晚餐号,息灯号,周而复始, 为依然活着的人念数着悠长而漫慢的日子。
妈妈回来了, 下乡巡回医疗告一段落, 连忙把郁郁寡欢的我接到她上班的县城医
院, 中途转学到她哪儿上学。新学校, 新同学, 新地方, 着实让我忙碌了一阵
子。 只有周末, 妈妈和我才乘1小时车回到部队大院, 和爸爸哥哥度周末。
秋天的一个周末, 哥哥正陪我玩抓子儿, 忽然小林阿姨来了, 哥哥一看, 说:
你跟阿姨玩吧, 就如释重负地跑了。 小林阿姨拉着我手说: 小妹, 陪阿姨去看
看小凌老师好么? 林叔叔转业了, 我们就要回长春去了。
我望了望小林阿姨, 想着小凌老师,一切恍若梦境。 小林阿姨也要走了, 是不是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我什么也没说,拉着小林阿姨的手慢慢地走。
我们一起爬上那个山坡, 穿过那片幽暗的竹林, 来到了那片缓坡。我们在荒草里
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小凌老师的坟, 那坟上高高低低地长满了野草, 把刻著她
名字的石碑都遮挡得看不见了。 远远瞅去, 那坟也只是高出一块的荒草地罢了。
秋天的草已发黄, 瑟瑟摇动, 周围人迹全无,万籁俱静, 说不出的凄凉荒芜。
小林阿姨默默地站了一回, 叹了口气道: 小凌, 我就要离开这儿回家了。 以后
千山万水的, 再见可就难了。 我会时时记着你的, 你要是地下有知, 就不会觉
得那么孤单了。 小林阿姨拔开碑前荒草,摸着石碑, 滴下泪来:痴心的丫头, 你
这是何苦?你这样护卫他,他是谁?他护卫你了吗? 他来看看你了吗?小林阿姨絮
絮叨叨的埋怨呜咽声里, 夹杂着几声秋虫鸣叫, 被风一吹一裹, 了无踪迹, 剩下的只是那山涛阵阵, 竹林沙沙。
这山在这几千年了罢, 这风也吹了几千年了罢?这样的细雨也飘洒了几千年了罢?
小凌老师从此也要同它们作伴,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了,还有多少年还有多少月,
地老天荒也无非如此吧。这也算有一个结果了罢。 倒是我们这些人, 一个一个都
要离开这里, 还没有一个结局, 将来也未知的紧。
一年以后, 我也永远离开了湘西,去那躁杂的城市学习如何在现代社会谋生的技能。临行去和小凌老师告别, 那儿已是荒草一片, 难以辨别她和她的孩子的住处了。
许多年过去了, 每每月朗风轻的仲夏之夜,那座向阳的山坡, 那片竹林, 还有小
凌老师和她的孩子, 以及小凌老师的事总会闪进我不提防的记忆, 它们和着微风
吹来, 带着月光飘走,无声无息地掠过我心深处那最柔软的地方,令人低头恻徊,
酸楚不已。爱情如此美好, 爱情又如此无奈。
浮华往事一如风过无迹,雁过无痕。忘不了的, 却是那个表面温婉内心倔强, 永
远留守在湘西深山里的小凌老师, 她说:就把我埋在这儿吧!
小凌老师, 你等到了你期待的那个人吗?
----全文完
作者:吉衣 2005/08/08